腊月二十八。冉冉晨雾重,晖晖冬日微。
九龙鎏金銮驾被十二个身着暗紫色锦缎的宫人抬着。金线绣的月影纱隐隐绰绰挡住太子的身影。
男孩月白狐皮大氅下身穿明黄织金祥云蟒团朝褂,脖子上挂着是累丝双龙戏珠和合如意白玉金项圈。墨发被游蟒白云金冠束起。如神明一般静坐高台。
明黄的华盖,执扇,幢幡犹如一朵朵璀璨祥云,绵延百米。
队伍最前方两匹骏马上坐着一男一女。
男子身着独属禁卫军的暗蓝色戎装,银盾圆牌束腰,长发发被祥云玄冠束起。剑眉星目,膀阔腰细,器宇不凡。望向前方的眼神尖利如刃,身后是同样装扮的禁卫军。
女子身着暗红劲装,发间系着红色绸缎随风起落飞扬。慵懒洒脱,肆意随性,不适合在太子仪驾排头,应该在江湖画本子里的桃花树上,嘴角再叼根狗尾巴草。一双风流多情桃花眼顾盼生辉,一香绯粉朱色美檀口似笑非笑。身后是红衣绣金鱼鳞的金鳞卫。
宫人们沿街发放御寒的棉衣棉被,面饼肉包,和随身药品。
难民们虔诚的三叩九拜,如同仰望天上的神明。
所到之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无一不是山呼海啸的太子千岁。
胆大的百姓向金銮处伸头望去,寒风吹起月影纱的一角,里面是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见之无人不是心头巨颤,如梦似幻。
少年生下来就立于无人之巅,表情淡然的接受众生朝拜。
沈巍在最前面,直面寒风凛冽,有些冷,今天为了俊脱了棉衣。
旁边的温阮幼倒是怡然自得。
【玉妹妹,你不冷吗?】
【我冷啊】
她的笑让沈巍觉得她在说谎
【那你为什么看不出来。】
【我要让我的身体知道,谁才是它的主人】
沈巍觉得温阮幼放了个没用的屁。
沈夫人早就定好了天香楼的包间,望眼欲穿的等着太子仪驾到来。
小厮隔一炷香就来汇报一下队伍进程。顺便复述百姓间闺秀中对沈统领的高度评价。
山呼海啸千岁声由远至近,京城万人空巷,所有人都聚集街头争先恐后的目睹这场盛世游行。
容珩衣摆下面被温阮幼塞了三个汤婆子,还在他宽大的袖口里有个放进去的小九连环,小太子看似是个不染尘埃的菩萨,其实袖中手指头疯狂来回扯环。
【啊!】宫人沿街发放棉衣时,一个破衣烂衫瘦弱的小女孩被撞倒。
【小蹄子,你往哪跑,乖乖跟嫲嫲去窑子里,有的是日子穿金戴银】
五大三粗的男人一把提起女孩。
【哥哥,我不去,我什么都能干,我吃的不多的,求求你别卖了我……】
容珩看着女孩被提起,露出破破烂烂的盖不住脚指头的布鞋。
【停】
抬撵的宫人步子戛然而止。
昆山玉碎的声音穿过人群,霎时鸦雀无声。
看不清少年的五官,只隐约看出透白的脸转向小女孩的方向。
只见一个面如冠玉,矜贵温良,身着宝蓝色蟒袍的宫人踱步而出。
宫人们连忙退避出一条路,低头客气。
【豆包公公。】
豆包一扫浮沉。手心多出一块金锭子,放到提着女孩的男子脸前。
【这姑娘,太子殿下买了】
男人贪婪的双手接过金锭子,惊喜之色跃然脸上,连忙跪下磕头。
【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太子殿下。】
可豆包下一句就把男人打入地狱。
【此人殿前失仪,依法杖责三十。】
两个禁卫军下一刻就架起男人拖了下去。
豆包转身离去,衣摆被扯住。
【公公,救救我,我回家爹会打死我的,求您救救我,我不想卖到窑子里去。】
豆包心有不忍,看看匍匐在脚下的女孩,看看金銮里的太子。
【带着吧】
金銮里男孩语气无悲无喜,空灵的如同来自天界。
仪驾最后面多出一个格格不入的小叫花子。
温阮幼给了身后苏子婵一个眼神,苏子婵接到示意后立马退出移驾,隐入人群。
移驾拐到天香楼前的主街上
【老沈!老沈!】
沈夫人高兴的跳起来。把端坐品茶的男人拖到窗前。
【快看看你儿子!多威风!】
沈侯爷低头看时,八九个黑衣人从人群中飞身而起、眼神冷冽,手中长剑寒光闪烁,如毒蛇般无孔不入,目标只取銮驾中最尊贵之人的性命。
金鳞卫和禁卫军提刀合力扑向刺客,发出金属碰撞的微鸣响动,“铛”地一声巨响,火花四溅。刺客借力旋身,沈巍长刀化为一道银色流光,连环劈向刺客。
小七凌空翻转,剑势如破竹,疾风骤雨般倾泻而下。
刺客中有个身手极好,刹那间长刃挥动,迸射出夺目的凶光,飞向太子金銮。
容珩瞳孔一缩,看见刀刃已经刺入帘幔的空隙,与自己的鼻尖只有半寸距离,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刀剑又猛然收回
红衣女子快如疾风。抓过刺客拿着刀的手腕生生掰断,按在身下如五指山压顶。
少女抡起右臂,拳头毫不犹豫扬起,一股浩大雄厚的拳劲轰然击出。拳风所及,泥土翻卷,如巨龙裂地般声势骇人。拳头挥下,刺客颧骨鼻骨碎裂,脸皮跟放了气的皮筏一般,瞬间塌下去半边。众人冷气倒舒,两股战战。
沈夫人纵然见过了半辈子的大风大浪,亲眼目睹如此可怖诡异的画面还是差点尖叫出来。
肩膀被箍住,沈侯爷捂住爱妻颤抖的双眼。
【别看,玉儿是为了保护太子,不怕不怕】
人群哗然,却不敢说一句温阮幼残忍嗜血。
【温小将军好身手啊】
【有此能将真乃我大夏之福啊】
无视周边生硬奉迎却但着实害怕的语气。
少女捏开刺客的嘴,从他满是碎牙的血嘴里抠出药丸。
【留活口】
金鳞卫和禁卫军领旨后学着温阮幼的手法扣出药丸。
少女眼神冰冷阴戾,一字一句。
【我亲自审。】
接下来的游行活动十分顺利,一回宫,温阮幼就把容珩从高台上扯下来。
紧紧抱在怀里,似乎要把容珩嵌入自己的身体。
男孩脸就这么贴着少女温热的胸口里,感受到她心脏的震颤。
【容珩,我只有你和姐姐了,我怕】
她呼吸发颤着,眼泪一滴一滴落到男孩发间,容珩本以为自己听见她这番深情告白会高兴的手舞足蹈。
但现在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痛。少女泪水似刀子细细密密的剐在心尖,又泼上辣酒。鲜血直流。
他要长大,容珩紧紧的回抱住,要长大到温阮幼不再为自己担忧,不再提心吊胆的为自己哭泣。容珩第一次恨自己的弱小和年幼。不仅没有能力护她,甚至连自己都护不好。
回到凤栖宫,容珩沉沉看着主殿紧闭的大门,太子被刺杀一时满城谁人不知。他的娘亲甚至不出来问问自己是否收到惊吓。
【皇后娘娘应该是睡了……】
看出容珩的不悦,温阮幼连忙把他脸掰到自己的方向,不让他看。
【随她吧】
容珩埋到师父颈间,无所谓的笑了笑,他不在乎了,他有了更好的。哪怕是唯一一个人,也够了。
爹爹的人生里只有爱情和占有,娘亲的人生里只有爱情和自由。儿子只是二人虐恋的调味剂,偶尔出场一次只为了推动二人爱情发展,配角都算不上。
温阮幼这夜什么都没干,她只想守在容珩身边,脑子里一遍一遍回想着离他鼻尖半寸的刀刃。
【师父,我抱着你睡吧。】容珩难得自己主动喝了牛乳,被褥卷到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看着温阮幼。
温阮幼乖巧的脱鞋上塌,第一次把头埋到他略微单薄的胸口,把伦理纲常抛之九霄。她只知道自己需要容珩有温度的拥抱。
【徒儿,为了天下黎民百姓也别出事,我真的会杀了你的子民给你陪葬。】
突厥人最清楚,她就是一头披着美女皮子的猛狼,聪明狡诈,嗜血成性。
容珩轻吻着她的发顶,香香的。
【师父有过师父吗?】
【有过的,他死了。】
容珩无言,轻轻拍着温阮幼,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呼吸平稳下来,第一次睡在容珩怀里。
几个刺客被送到定国公府的私牢里。
少女神情阴郁,一双深邃如墨的眸底酝酿着极度危险的风暴。
咯咯笑着,像是地狱里的恶鬼在磨牙,听的人骨头缝里都想塞了冰。
【拿我徒儿的命来邀功,好……好的很啊……】
一整天没睡,没吃没喝。
少女似乎丧失了疲惫和饥饿的机能。
赤红着眼,一步步走向牢内,袖里的利刃滑落。
苏子婵在私牢外急得团团转,温阮幼从没这样不吃不喝不睡过。敲门里面人也只有一个滚字。
郡主跟着太后去了大觉寺修行,这可如何是好。
【七哥,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宫请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