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警局时已经快天黑了。她去了华洲大学旧的职工宿舍楼。
如果想要清醒地将婚姻割舍,首先她要确认一件事。
宿舍楼已经很破旧了。
几乎所有的职工都已经搬到新建的公寓里。
如今梁慕清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儿,倒是清静。
她拾阶而上,走到三楼,熟练地从花盆的土里拨出钥匙,深吸了一口气,强装镇定地打开门。
“爸,你在家呢?”
虽是嘴上这样问,但梁听雪对他现在在家的事无半点惊讶。
她早就摸清了梁慕清的作息。
梁慕清在简陋书房里看材料,听到声响,僵硬地转头过来,在看到梁听雪的瞬间,脸上有一丝不自然。
她走进客厅,顺手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给您找的钟点工又被您赶走了吗?”
梁慕清,“我一个人住,要阿姨干什么?我自己有手有脚,会收拾。”
梁听雪不应话了。
父女俩之间的气氛很僵。
过了一会,梁慕清才摘下眼镜,放下手上的东西,从书房走出来。
梁听雪视线触及茶几上,数份华州大学的异议申诉表,情绪复杂。
梁慕清本身是华州大学的外语院院长,成就斐然。
因为苏家的设计,被诬陷性骚扰女学生,继而被华州大学撤职,改变了他清风傲骨的一生。
申诉,证明自己的清白,已成他的执念。
梁听雪已经记不得他申诉过几次了。
他最后一次申诉已经提交了大半年,直到现在,华州大学还没给结果。
梁听雪用自己在大学里的关系探听过。
华州大学压根没打算给他返校机会。
这件事没移交给警方,由学校交涉让女学生“谅解”,已经是给梁慕清最大体面了。
梁听雪理了理自己的思绪,温声开口。
“爸,我今天来,想跟您商量个事。”
“我想带您到国外去生活,远离这里的是非,等听白出来了,我也会把他接过去,我们一家人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
梁慕清闻言,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只是冷淡道,“出什么国?”
“要去你自己去,带上我干什么?”
梁听雪听着他的话,眼神往下沉了几寸。
他们父女之间的隔阂很深。
梁慕清无法接受,他被构陷到名誉扫地,险些家破人亡的地步,源头居然只是有纨绔子弟盯上他的女儿,企图摧毁梁家来得到她。
他气到发疯,明明梁听雪也是受害者,可梁慕清就是忍不住红着眼睛咒她,说她是祸患。
被革职时,梁听雪怔怔地看着一向儒雅温和的父亲,嘴里全是对她的咒骂,那一刻她的心沉到了冰窖里。
事隔一年,梁慕清后悔过。
但造成的伤害已经太深,这还是事发后头一回,梁听雪明着来看他。
梁听雪坐立不安,抠着自己的指甲缝,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
她嫁给秦家寻庇护的事,至今还没跟梁慕清说。
怕梁慕清那清高的性子,和豪门世家的高高在上相互看不惯。
而且当时梁慕清根本不管她,也不在意她究竟处在怎样的水深火热里,对她只有恨。
如今都要离婚了,倒也没必要再提及。
她深呼吸继续道,“爸,你也知道,北城苏家不好躲…事到如今,他仍然在骚扰我…我想,还是到国外去,才能彻底安全。”
梁慕清这才抬起头,正眼看她。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梭巡,仔细看,发现她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憔悴,身形似乎也比以前瘦了一大圈。
虽然一年里,梁听雪看似对他不闻不问,他心里清楚,每次他出趟门,回来时变得整整齐齐的屋子,都是梁听雪过来亲手打扫的。
厨房里莫名其妙多出的营养品,永远不等他吃完就又满了的米缸,油盐酱醋,全都是她添的。
她想来看他,又怕自己的出现惹他不快,就这么默默地用行动照顾他。
她多懂事啊。
梁慕清的愧疚被她的一举一动抽丝剥茧,对她的心疼霎时涌上心头。
他默了好一阵,温声开口,“小雪,爸爸从小让你接触那么多国家的语言,就是为了让你畅通无阻地去感受这个世界。如果在这你待得不舒服,那你就走出去看看。”
梁听雪怔怔抬眼,眼眶一热,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听到父亲这样温柔与她说话了。
梁慕清继续道,“但是爸爸不走,我要留在这,等华州大学给我一个交代。”
她犹豫了一阵,还是开了口,“爸,放下吧,他们不可能还您一个公道的。您明明知道他们都是勾结……”
梁听雪找了那个“被诬陷”的女学生无数次,人家背后是苏家,任她怎么说都没用。
梁慕清严厉地看了她一眼,“谁都能劝我放下,你可以吗?”
“我会变成这样是因为谁?”
“你知道我失去的是什么?只是一个公道吗?我爱惜了大半辈子的羽毛,就毁在你手上!”
梁慕清一句说得比一句重,梁听雪看着他又险些失控的样子,就明白他心里对她的怨怼仍然无法消弭。
教书人最爱惜自己的羽毛,被泼了那么大的污点在身上,得不到他满意的结果,恐怕这辈子都难以释怀。
只是梁听白还在牢里,她又怎么可能扔下父亲一个人,兀自出国呢?
她没敢继续往下听,紧紧咬着牙,一言不发地起身,快步走到门口。
在下了半层楼阶梯后,她才听到身后的一声轻叹,声音像一片迟钝的瓦。
梁慕清道,“一个人受了冤屈,只有他本人会耿耿于怀。但是如果连那个人都放弃为自己申冤,那就再也没人在意了。所有人都会以假象为真相。小雪,你就当我自私吧……”
像说给她听,又像是喃喃自语。梁听雪转弯下楼,到底没再回头看。
……
短短一天,关于方洲集团掌权人和多个女人的绯闻热搜愈演愈烈。
连带将他平日纵情风月场的风流事也捅了出来。
似乎是有人有心在搞事。
梁听雪默默围观,没多大心里波动。
如今她更关注的,是自己的案件能否立案成功,自己能否清清白白。
在尤子惠家蹭吃蹭喝第三天,梁听雪差不多回复了元气。
去了定制店按照江书晚的尺码挑一件西装外套。
回工作室之前先拐了个弯进了隔壁的律所,把衣服送给江书晚,算是道谢,也算赔件新外套给他。
毕竟那天披在她肩上的西装,已经被血渍染得不像话了。
临走前,她还跟江书晚要了一份离婚协议的模板。
“有朋友要离婚?”江书晚似笑非笑地看她。
“一般开头说‘我有个朋友’的,大概率就是自己的事。”
“梁小姐,你该不会是哪个豪门太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