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山后街七号是个挺大的二进院子,李天佑趁着夜深人静利落的踩着蔡全无的肩攀上了高大的院墙,砖墙上的爬山虎在夜风里沙沙作响,沿着院墙一路低身小跑到了人声鼎沸的后院,趴在房顶上等待时机的李天佑竟然走了神。
想起出发前,蔡全无一直劝他慎重,等准备周全了再行动不迟。可李天佑实在等不及了,且不说那个姓赵的侦缉队长一直咬住他们不放,就凭那个被抓的女红党,他也必须走一趟。
从疤脸的口中得知,赵队长一直追查他们几个下落的行动是私下里的行为,其实侦缉队早放下了,案件卷宗里分明记着那些慈幼院跑出来的红党都在城外被当场击毙。
这也是为什么被抓的红党没有关到侦缉队而是赵队长私宅了,一旦还有红匪崽子活着的事传出去,姓赵的可吃不了兜着走。
甩了甩头,李天佑回过神来,不明白这么紧张的时候自己怎么还走神了,忙凝神听屋里那些人吹牛打屁的说话声。
正犹豫要不要行动的时候,猛然听到堂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腆着肚子的壮汉端了两个盘子出门直奔西厢房,李天佑跳下院墙放轻脚步跟了上去,听到屋里两人的对话声:
“队长,那娘们儿就那么关着,不用上上刑?”
“用不着,有人点名要她,不让我们碰。”
“可这才几天工夫,伤了好几个兄弟了,不给她点教训,这心里实在是憋得慌。”
“那就憋着,这娘们儿是保密局的人特意关照过的,出了纰漏你我都别想活!”
“明白明白,您老放心,我盯得死死的,出不了事儿。”
“先凑活垫吧点,等明天换班了带着兄弟几个去怡香楼放松放松,记我账上。”
“得嘞,谢谢长官!”
听见赵队长往外走的脚步声,李天佑赶忙藏在耳房小院一口积满了雨水的大缸后面。看着赵队长走到正房门口,停住脚步点了根烟才走进去。
感受着着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脏,记忆里原主父亲教过的敌后作战要领在脑海翻涌,可实战时连呼吸都带着颤音。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李天佑攥着蔡全无新改装的弹弓,摸到了正房角落里的窗户底下,牛筋绞成的皮条勒得指节发白。为了透气,这里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隙。
他摸出弹弓,裹着药粉的泥丸瞄准了房梁上悬挂的煤油灯。喝了酒的人闻见药粉味道即便不昏过去也会懵一会子,那段时间就是机会。
牛筋绷紧的瞬间,一把冰凉的刀刃突然贴上了他的后颈。
“小崽子玩得挺花啊。”
赵队长喷着酒气的胖脸从阴影里浮出,三八大盖的刺刀在李天佑喉结上压出血痕。正房门哗啦洞开,三四个醉醺醺的侦缉队员枪栓拉动的脆响惊的李天佑腿有些软。
不是没骨气,绝对不是!
只是……只是胆子小了些嘛,很正常。
不知是心太大还是怎么的,李天佑这会儿工夫又走神了,心说让我一处于人生中最纯洁时光的大学生经历这些,属实是难为我了。被抓了,我是招呢还是招呢,算了,还是求个痛快吧,怕疼。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声惊醒了李天佑,赵队长收回手骂道:
“他妈的,什么时候了还不把老子放在眼里。小子,记住了,下回喘气声小点,都他妈赶上风箱了。瞅你挺眼熟啊,慈幼院跑出来的吧,疤脸也是你杀的?”
“是又怎样!”
“有种!还把疤脸放回去,想着别打草惊蛇,妈的把老子当傻子玩儿是吧!要不是保密局的人帮着看了一眼,还真他妈被你糊弄过去了。老子早等着红匪来劫狱了!”
赵队长一脚踹在李天佑膝窝,被踹倒在地的李天佑被两个人拉起来狠狠摁在墙上。
“说!同党藏哪了?不说可别怪老子不客气!”
“同党在这呢!”
清冽的女声划破夜空,一个纤瘦的身影踹开厢房的窗棂跃入院中。她单脚勾住晾衣绳凌空转身,腕间铁链如银蛇出洞,正抽在赵队长持枪的手腕上。
周围人愣神的空档,李天佑趁机抓起泥丸砸向煤油灯,还不忘屏住呼吸。砰!药粉在火焰中炸开青烟,蒙汗药激起的雾霭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呛咳声。李天佑掏出空间里的一块石头,趁乱砸晕了几个手下。
没敢动枪,怕引来巡警就不好了,何况敌人手里的也不是烧火棍子,一旦开始激情对射局面可真就控制不住了。
等烟雾散去,李天佑捡起的赵队长被打落的勃朗宁已经顶在了他油腻的脑袋上。
那女红党厉声喝问
“钥匙呢?”
“在…在裤腰……”
李天佑低头扯钥匙串时,后脑勺突然挨了记枪托。他踉跄着栽进花坛,额角被月季刺划出血线,恍惚间看见那女红党夺过手枪点射,三个举枪的喽啰应声倒地,枪法准得像是丈量过。
卧槽,女版燕双鹰?!
“小心!”
李天佑突然扑倒那女红党,子弹擦着他的肩胛没入砖墙。赵队长捡起一支三八大盖,眼睛里里迸着凶光:
“都给老子死!”
只听哐当一声响,蔡全无的三轮车撞开院门,车斗里燃起的煤油棉纱正滚到赵队长脚边。李天佑拽着女红党滚进回廊,爆炸的气浪掀翻八仙桌,侦缉队员的惨叫混着木屑砖石漫天飞溅。
没等硝烟散尽,李天佑从瓦砾堆里扒出奄奄一息的女红党,人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坚持住!”李天佑撕开衣襟给她包扎,她肚子上的旧枪伤伤口裂开了,鲜血把她身上的月白里衣染的通红。
李天佑把那女红党抱上了另一辆三轮车,嘱咐蔡全无先把她送回去,自己留下来赶在巡警过来前扫清首尾。
等蔡全无骑远,李天佑回到院里,看着一片狼藉的院子,有些无从下手,动静太大了,注定瞒不住的。
正把地上看着还算完整的枪和子弹收进空间,突然瞥见炸塌的博古架下面露出了一扇铁门。踹开变形的铁门,手电筒光柱扫过大大小小二三十个箱子,来不及细看,统统收到空间里。听着巡警的哨声越来越近,李天佑趁夜跑进了层层叠叠的胡同里,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槐树胡同的晨雾沾湿窗纸时,女红党躺在倒座房的柏木床上。二丫踮脚给她换药,小石头献宝似的捧来装杏核的铁皮罐,连最怕生的小丫都攥着半块桃酥往她嘴边递。
“我叫李平安,跑单帮的。” 李天佑端着药碗胡诌,“家里穷,想去别人家里摸点钱花花,没想到正赶上……”
田丹抿了口汤药,苍白的脸上眸子清亮如刀。
没错,那个女红党叫田丹,长的跟个女演员似的,李天佑知道他这是又遇见了个剧情人物。
在剧中,田丹和他父亲田怀中作为红党代表来北平与傅作义谈判和平解放的事,却被叛徒出卖,剧情围绕着田丹和身为典狱长、保密局底层特工、警察的三兄弟展开。
但那是49 年初的事情了,田丹这次被组织专门从上海调过来,就是为了调查慈幼院情报泄露一案。之前保密局接到线人举报,包围了慈幼院不说,还把整条线上的地下工作者都扯了出来,几乎一网打尽。再加上这两年北平不断有潜伏人员暴露,组织怀疑北平局内部怕是出了大问题。
田丹刚到北平就被包围了,还在抓捕中受了伤,但抓捕她的侦缉队却没有把她带回总部,而是藏在了赵队长的私宅里。这让她觉得事有蹊跷,便将计就计留了下来,想着边养伤边试着找到些线索。
锁在她手腕上的铁链很结实,但墙上钉住链子的铁钉却早就松动了,就凭田丹的身手要想出来不难。要不是李天佑突然出现,闹了一场,没有留下活口,说不定现在已经知道那个保密局的线人是谁了。
这些情况田丹并没有隐瞒,等三个孩子睡下之后就对李天佑娓娓道来。
不是她无视组织纪律泄露机密,实在是那三个孩子在精通逻辑学和心理学的田丹面前毫无招架之力,之前背好的伪装身份也抛到了脑后,一五一十全说了。既不是外人便没有理由再遮遮掩掩。
李天佑没有说话,只顾着拼凑自己的小床。刚买的柏木床被田丹占了,他只能睡回木板床上,好在现在木板下的板砖换成了条凳,让他稍稍有些安慰。
不敢说话,这娘儿们轻轻松松就戳破了李天佑关于家里穷的谎言,几个钟头的功夫就摸清了他们这段时间的经历,顺带着把蔡全无的个人情况也猜的七七八八。吓得老蔡找了个借口转身就走,还是田丹提醒他记得再去买辆二手三轮车,这样万一侦缉队过来问话也能搪塞过去。
李天佑身上秘密太多了,说出来太过惊世骇俗,只能尽力把嘴闭紧。
月光从糊着桑皮纸的窗棂渗进来,田丹倚在柏木床头的被褥垛上,膝头摊着本李天佑提前给二丫买的国文课本,煤油灯将她的侧影投在墙面,铅笔在泛黄的纸上勾画出蛛网般的线索图。
“教会学校用的是商务印书馆的国文课本,” 她忽然开口,“但你似乎更熟悉世界书局版的教材,你把‘勋’字右半部写成‘力’,这是1937年版的写法。”
李天佑正蹲在灶台前煨药,陶罐盖子弹起的声响遮住了他瞬间僵硬的脊背,药勺磕在罐沿发出清响,
“田同志对文字学也有研究?”
“我旁听过东方语言学课程。” 田丹用铅笔尾端撩开额前碎发,忽然将话题转向另一方向,“慈幼院后厨的老周每逢初七都去广安门黑市买私盐,那天本该是他三个月来首次轮值夜班,但他没去,再后来人就失踪了。”
记忆里浮现一个总爱在晨雾里哼评剧的胖厨子,李天佑的指甲掐进掌心,刚结痂的伤口又开始疼了。
“你身手不好,没有趁手的武器,也没摸清楚屋里几个人几条枪。那姓赵的确实贪财但不算无能,不然他也爬不到侦缉队队长的位置。”田丹接过李天佑递来的药碗,无视了他漆黑的面色。
把药一饮而尽,田丹苦得皱了皱鼻子,
“你真的12岁?”
“良民证上是17。”
“17合适,你长得高,看着成人了,能顶门立户好好过日子了。这几个孩子怕还是要辛苦你一阵,其他的就不要操心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