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小酒馆门口,正好跟旁边走过来一位拎着箱子,身形瘦削的中年男人遇上。李天佑伸手拨开帘子,说了一声:
“先请了,您。”
那中年男人也不矫情,略一点头,回了一句:
“谢谢这位小爷。”
李天佑心说:“嘿,又一位熟人,这位长得跟剧里的片儿爷似的,看来穿剧是没跑了。”
一进酒馆就发现里面还挺热闹,七八张方桌旁都坐了人,桌上放着小酒壶和一两碟小菜,边喝边聊好不自在。
酒馆里头靠墙位置的柜台后面站着一位抄着手的壮硕男人,油围裙上结着陈年酱油嘎巴。瞧着年纪不小了,估计是酒馆掌柜的,那个被继子贺永强气死的老头。
柜台后头摞着五个漆黑的酒坛子,坛口红布结的灰比布还厚。墙上月份牌美人图的卷边处露出底下的“昭和十二年株式会社”字样。
李天佑刚回头把弟弟妹妹们接进来,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
“小子,这儿是酒馆嘿,毛儿长齐了吗就来。”
随后传来一阵哄笑声。二丫和小石头扯着李天佑衣角的手明显紧了紧,就连绑怀里的小丫都往里缩了缩。
李天佑愣了愣刚想说什么,坐在角落里的牛爷就开口回了句:
“光见过酒馆开门迎客的,没见过把客人往外轰的。”
随后看向李天佑道:
“小爷们儿,甭杵门框上当门神,掌柜的昨儿刚给门槛刷了桐油,当心蹭你二弟一屁股漆!”
在满堂哄笑中牛爷转手把花生碟子推到桌边,冲李天佑抬抬下巴说:
“没空桌了,不介意的话咱爷们儿拼一桌?”
这句话正中李天佑下怀,他学着刚才在街上看到的样子,像模像样的给牛爷作揖之后,就带着弟弟妹妹走了过去。
帮着二丫把小石头抱上条凳,解开怀里的小丫也放到条凳上让二丫照看一下,李天佑看到桌上的花生米和小咸菜后扭头对掌柜的喊了一声:
“掌柜的,来二两酒,再来一盘小肚儿。”
那掌柜的应了一声就低头张罗,周围的人见牛爷发话了也不再说什么,专心喝自己的去了。
很快,酒和菜就齐了。李天佑倒了满满一杯酒,举着酒杯说:
“谢谢牛爷关照我们,小子敬您一杯,您随意。”
说完一仰脖把酒干了。
酒一入喉,李天佑就感到一条火线顺着脖子直流到胃里,不由得张嘴长呼了一口气。
妈的,大意了,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李天佑都没有喝过白酒,最多喝过三罐啤的还吐了一天。万幸之前吃了碗面,胃里不空,不至于太过失态。
牛爷看着面前正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李天佑,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担忧的二丫和懵懂的小石头和小丫,微不可察的轻叹了一口气,主动说道:
“不能喝就不必勉强了,刚打街上你们就跟上我了,要不是看你们都是孩子,我也不会吱声。说吧,找我什么事?”
李天佑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刚在街上看别人都喊您牛爷,打听了您是这片儿地界出了名的善人……”
“打住打住,”牛爷把酒盅往桌上一墩,制止道:“甭给我这儿戴高帽儿,有话你直说就是。”
李天佑一梗,硬着头皮继续道:
“牛爷,您慧眼,想必也看出来了,我们几个跟家里大人走散了,想先在城里找个安全的落脚地,但人生地不熟的就怕一头撞进狼窝里。”
小心抬眼觑着牛爷那不悲不喜的表情,李天佑补充道:
“非亲非故的,我也不敢太麻烦您,只想着您帮忙在附近找一间太平点的屋子,让我们兄妹几个有个容身的地方就成。我身上钱不多,估么着勉强也够交几个月租金的,有了住处我就能出去找活儿,养活弟弟妹妹了。等联系上家里人,一定登门道谢!”
说完这些,李天佑拿起自己的酒壶给牛爷满上,忐忑不已的等着牛爷开口。
牛爷愣了一会儿,端起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说了一句:
“跟我来吧。”就放下酒盅走出去了,边走还边对掌柜的喊了一声“都记我账上吧。”
听到牛爷发话了,李天佑欣喜的抱上小丫,招呼二丫和小石头一声就跟了上去。
但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二丫犹豫的看了眼桌上都没怎么动的小菜,随后就都倒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像是怕被人发现又像是不好意思的低着头拉着弟弟赶忙跟了上去。
看着几人出了酒馆,酒馆里就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低声讨论起来:
“什么情况这是,牛爷认识这几个孩子?”
“我瞅着不大像,但这几个孩子像是认识牛爷的,又没见有大人领着,怕是家里出了啥变故。”
“这几个孩子虽说穿的破了点,但都长的眉清目秀的,年纪那么小,又没大人护着,要是遇上拐子可就惨喽。”
“不光拐子,地痞流氓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谁说不是呢,这乱哄哄的世道。原还指望着赶走了小鬼子日子能好过一些呢,结果……姥姥儿!”
“可不嘛,那帮黑狗子(旧社会警察)最不是东西,回回来我店里买东西都赊账,从来没见还过。那叫买吗?那他妈叫抢,明抢!”
“唉我听说红党势头可不错,快打下半个江山来了都,人还给老百姓分地呢。不知道能不能来这北平城呢”
“拉倒吧,就那帮泥腿子,蒋总统几百万大军呢,打他们不跟玩儿似的。”
听到这里,柜台后的掌柜的走了出来,冲着几位客人拱手作揖道:
“几位客官,麻烦给在下个薄面,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啊。”
听了这话,这边几个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那边牛爷带着李天佑几人出了酒馆,天色已经开始黑下来了。
跟着进了胡同,随后七拐八拐的走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门口。就见牛爷上前提起门环轻轻敲了几下,随后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句沙哑的声音不悦的问:
“谁呀!?”
“我,牛三。”
说完就听到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半扇,一位满脸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后,上上下下打量了李天佑几人一会儿,又看了看牛爷,随后闪开身,把几人让了进去。
跟着那男人走到院儿里,牛爷对李天佑说:
“你在这等我一下。”随后就跟那中年男人一起进了正房。
李天佑站在院子中间向四周打量着。看的出来这院子是个挺规整的二进院,就是破败了点。
打如意大门里进来就是一个影壁,上面画什么已经看不清了,像是被人扣走了层石板。左转一进院有四间不大的倒座房,其中三间门口挂着棉门帘还隐隐透着些光亮。
穿过垂花门走进二进院,三间正房带两间不大的耳房,加上两边的东西厢房围出了个100平左右的院子。
院子里只用几块青砖铺了条十字形的小路,其他地方都是泥土地,光秃秃的也没见种点什么。
西厢房黑黢黢的不知道是没住人还是人没回来呢,而塌了一半的东厢房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没住人。
打量了一圈儿,看着天色越来越黑,气温也降了下来。李天佑看着开始瑟瑟发抖的二丫几个,赶忙打开包袱拿出几件衣服披到他们身上。
衣服明显不合身,太大了,应该是吴婶他们的。想到牺牲的几位战士,李天佑不由鼻头一酸,但想想环境不对,还是掐了把大腿强忍了下来。
不知等了多久,只感觉二丫和小石头都有些站不住了,李天佑正打算想办法让他们坐一会儿呢,正房的门就打开了。
只见那中年男人把牛爷送了出来,又一路寒暄着送出了院子。李天佑见牛爷没吭声也就没跟出去,只在院子里默默等着。
等那中年男人回来,低声对李天佑说了一句:
“跟我进来。”
李天佑忙带着弟弟妹妹跟着一起进了正房,一股暖意迎面扑来,还夹杂着一些油腻腻的臭脚味,李天佑不由的皱了皱鼻子。
只见正房就是一大通间陈设非常简单,进门一张八仙桌四把椅子,桌上有个煤油灯,桌子后面有一张香案,上面放着几个牌位和香炉。但光线太暗了看不清牌位上的字。
左边一间有一张火炕,上面有被褥和枕头,想来是那男人睡觉的地方。右边一间胡乱堆着几个箱子和一些杂物,落满了灰尘。
那男人坐在八仙桌的主位上,看着李天佑打量完,直接开口道:
“我姓钱,街面上人都叫我硬脚辉。牛爷说你要租房,我有一间倒座房可以租给你。房不大,也就十来平,有床有柜子,一个月两块大洋,一月一付。看牛爷的份上,我就不要你押金了。”
李天佑听完,二话不说,装着从包袱里拿钱的样子从空间里掏出来了两块大洋递给了硬脚辉。
边递边说道:“多谢钱叔,房子我们租下了,以后还得劳烦您多关照。”
钱叔哼了一声说:
“你们在我这住,只要不惹事,我自会关照你们,但你们要是主动招惹别人,也别指望我能帮你们什么。”
“那是自然,我们兄妹几个只想找个安生的住处,我平日里出去找点零活儿混口饭吃,等家里人找过来就会搬走的。”
看着乖觉的李天佑,钱叔回身去炕上抱了一床被褥和桌上的煤油灯一起递给他。然后打开门,走到院子里,把最靠近大门口的那间倒座房指给他之后就回正房了。
听着正房关门的声音,李天佑转身带着弟弟妹妹出了垂花门,走到倒座房门口。门没锁,推门一看,果然如钱叔所说,不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木床和一个半人高的柜子。再就是进门右手边的墙角垒了一个土灶,灶边还有一口水缸。
好在床不算小,挤一挤也能睡下四个孩子。
李天佑把床铺好,招呼弟弟妹妹上去睡觉。至于什么睡前洗脸洗脚啥的,还是算了吧。且不说那积灰的水缸里根本没水,李天佑也不会点火烧水啊。
几个孩子在这两天经历了生死逃亡,又一路奔波,早就累坏了。小石头和二丫被抱上床后衣服都没脱,很快就睡着了。
只有二丫欲言又止的看着李天佑。
李天佑低头问二丫: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二丫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翻出了衣兜里的花生米、咸菜和小肚儿递到了李天佑嘴边。
李天佑哭笑不得的说:
“我不饿,你要饿就吃吧,不过睡觉前要把外衣脱了,别再把人家的被子给沁油了。”
二丫看李天佑确实不想吃,想了想,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个缺口的陶碗,把兜里的吃食放进碗里,再把碗放在灶上。随后就脱掉外衣钻进被子里很快就睡着了。
看着床上三个酣睡的孩子,李天佑斜靠在床边想着:“总算有时间来捋一捋如今的状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