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爷发疯要报复的事情,李天佑心里早有准备。毕竟她男人的死让她彻底疯狂,为了报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过李天佑也清楚,金海不是蠢人,不会在当前国府兵败如山倒的时候得罪红党。
现在的局势,国军节节败退,共产党解放北平只是时间问题,金海不会看不清形势。更何况田丹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人,李天佑亲眼见识过她的身手,那简直堪称女版燕双鹰,一般人根本近不了她的身,想要拿捏她绝非易事。
倒是假装和谈的剿总高官沈世昌,让李天佑深感头疼。在所有人眼里,沈世昌是一心和谈的好同志,整日里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只有李天佑知道,这老王八打着保密局的幌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个十足的伪君子。冯青波和柳爷都是他的手下,被他当作棋子,在这风云变幻的局势里搅弄风云。
李天佑越想越气,想拆穿他的真面目,可一时又毫无头绪,只能从长计议。
1949 年 1 月的北平,依旧被寒冬紧紧裹挟着,但在小酒馆的后院里,却有着别样的温馨与活力。今天是个难得的晴朗天气,晨光如同温柔的纱幔,轻轻爬上石榴树那干枯的枝丫,给这萧瑟的小院带来了一丝生机。
田怀中裹着杨婶精心缝的灰鼠皮坎肩,早早地坐在石凳上。他的面前放着一张冻硬的宣纸,身旁站着乖巧的二丫。田怀中握住二丫的手,正一笔一划地临着《多宝塔碑》,笔锋在宣纸上缓缓扫过,仿佛在书写着岁月的故事:“腕要活,心要静,写字如同做人,得稳稳当当,一笔一划都不能马虎。” 他的声音温和而沉稳,带着几分学者的儒雅。
小丫蹲在炭盆边,小心翼翼地帮姐姐烤着冻僵的毛笔,炭火映红了她的小脸,暖烘烘的热气让她的鼻尖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时,小石头举着一本《声律启蒙》满院子疯跑,边跑边大声念着:“云对雨,雪对风......田伯伯,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崇文门买风车呀?” 他的声音清脆响亮,打破了小院清晨的宁静。
“顽猴!” 田怀中笑着骂道,顺手拿起旁边的戒尺,轻轻敲了敲小石头的脑袋。戒尺头包着的铜片在晨光里泛出明亮的光,“把《滕王阁序》前八句背熟了,晌午给你刻个枣木陀螺。要是背不下来,可就没陀螺玩喽!”
自打田怀中来到小院,看到李天佑和徐慧真对三个封城后不用上学、快玩儿疯了的孩子束手无策,他便自告奋勇地承担起辅导孩子们功课的任务。李天佑跟着听了几堂课,就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位国学大家。
田怀中讲起诗词典故来,旁征博引,深入浅出,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之后,李天佑便迫不及待地把孩子的教育全权交给田怀中负责,他实在是受够了辅导孩子功课的那些烦心事。
听着书房里三个孩子朗朗的读书声,李天佑惬意地倚在炕上歇息。徐慧真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醪糟进来,她走得蹑手蹑脚的,生怕打扰到孩子们上课。她轻轻把碗放在炕桌上,对李天佑小声说道:“田先生讲学一套一套的,一听就是大文化人,可得让孩子们好好学。以后啊,孩子们有他教导,咱们就省心多了。”
不仅如此,钱叔和田怀中两个老头之间也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一顿酒的工夫,他们就摸清了对方的来历。原来两人都是打过鬼子的好汉子,这一下子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直呼对方为亲兄弟。再加上两人都是如出一辙的臭棋篓子,悔棋藏棋的手段层出不穷,每日里的切磋竟然能杀个难解难分。
前门大街隐约飘来报童叫卖 “和平谈判新进展” 的吆喝声,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传播得有些模糊,但却怎么也盖不住后院这方寸天地里的朗朗书声与棋子脆响。在这动荡的年月里,小院仿佛成了一个世外桃源,有着独属于它的宁静与美好。
往日里钱叔主要还是住自家的二进院,每日里时不时过来串串门、蹭顿饭。自从田怀中来了,钱叔就和田怀中彻底霸占了小石头的房间。每天晚上,他们就在房间里喝酒聊天,一聊就是大半夜,废寝忘食的,说的都是以前的峥嵘岁月。从战场上的枪林弹雨,到与战友们的生死与共,那些经历仿佛电影一般在他们的回忆里不断放映。
可怜的小石头只能暂时在书房的暖阁里栖身,好在李天佑柴炭备得足,把暖阁烧得暖烘烘的,倒也冷不到他。小石头也不觉得委屈,每天听着两个爷爷讲的故事,心里满是新奇和向往。
上午的功课刚结束,钱叔就兴高采烈地拎着棋盘从东厢里出来,大声喊道:“田夫子,今儿我非杀你个片甲不留。” 说着,他把棋盘往石桌一墩,那气势仿佛要在这小小的棋盘上决出胜负生死。
“钱老粗,上回是谁把‘车’当‘炮’使?老不修。” 田怀中慢悠悠地摆开棋子,嘴上却一点也不示弱。他的眼神里带着笑意,又带着几分挑衅,仿佛在向钱叔宣告:今天这盘棋,可没那么容易让你赢。
俩人下着棋,小丫趴在棋盘边观战,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突然,她指着棋盘大声喊道:“钱叔,田伯伯的‘马’偷走日字格了!” 那稚嫩的声音充满了童趣。杨婶端着炸酱面过来,听到小丫的话,顺手往她嘴里塞了块肉丁:“小猢狲,昨儿背《三字经》的时候咋没这机灵劲?就知道盯着棋盘瞎嚷嚷。”
“田老头!” 钱叔突然把面碗重重墩在石桌上,指着棋盘上的 “帅” 大声说道,“你这‘帅’咋能斜着走?这不是耍赖嘛!” 他沾着酱汁的手指在棋盘上划出油印,“当年打小鬼子的时候,你文书上记战功也这么胡来?”
田怀中推了推眼镜,不紧不慢地回应道:“民国二十七年娘子关战役,某些人把掷弹筒当铁锹使......” 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惊呼:“我的相呢,刚还在的?” 那惊讶的表情就像真的丢了什么宝贝一样。
蹿上石榴树撒欢的小石头听到这话,突然插嘴道:“我看见啦!钱叔把田伯伯的‘相’塞袖子里了!” 他得意得手舞足蹈,结果棉鞋都甩进了棋盘里。这一下,满院哄笑,笑声惊得屋脊上的积雪簌簌而落,就像天空也被这欢乐的氛围感染了。杨婶新蒸的枣花馍在屉笼里都绽开了笑纹,整个小院都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