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梯口到停车场,林栖始终落后傅寒洲三两步。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荡出回音,像幽深山谷空灵的回响。
傅寒洲找到自己那辆黑色大G,把两人的行李放入后备箱。
转身时,林栖正盯着车轮上的车标棱角出神。
“怎么了?”他忽然开口。
林栖手指微蜷,抬头便看见他单手撑在副驾车门,日光灯自头顶倾泄而下,在他黑瞳里洒落细碎星芒。
她这才意识到傅寒洲没有带司机,他们又要单独相处两三个小时,站在车旁未动。
“顾律师他们……”她脱口问道,尾音被引擎盖蒸腾的热浪卷散。
傅寒洲仿佛猜到她的困惑,解释道:“他和宋哲开一辆车回去。”
林栖讷讷地点了点头,弯腰上车时,蓬松慵懒的长发从肩头散落。
一缕发丝扫过傅寒洲的喉结。
那发丝像是一条在无声绞紧的绸带,令他呼吸一窒。
替她关好车门,傅寒洲绕到主驾上车,见她怔怔发呆,主动倾身,修长手指缓缓拉过安全带替她扣好。
全程并没有有任何肢体接触。
那股乌木沉香的气味在经暖风一熏,愈发浓厚。
她神色疲倦,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但依然保持着长年累月的优雅仪态。
规规矩矩坐着,脊背挺直,长腿并拢收至座椅下方。
隐约又透着疏离和淡漠,还有几分警惕。
这几分警惕冲击着傅寒洲的视线,摩天轮故障之时,她蜷缩在他怀中瑟瑟发抖,手指紧攥住他的衣角,如今连余光都不肯施舍。
他垂下黯然的眸子,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白皙匀称的手指在中控台点开副驾的侧支撑功能,按摩功能。
座椅两侧忽而收拢夹住她的腰,仿佛是被巨兽吞咽下腹,惊得正在发呆的林栖不由得浑身一抖,略感惊惶地望向傅寒洲。
“回程时间太久,这样会舒服点。”傅寒洲侧眸温和解释,而后目视前方,手臂轻打方向盘。
林栖点点头,轻声道谢。
车内陷入寂静。
林栖虚握着安全带,忍不住询问:“老太太怎么会?”
“人老了,总想证明自己身体硬朗。”他声音放得轻缓,仿佛在安抚受惊的小猫,“比如多走几步路,少吃几粒药。”
林栖哦了一声,未再说话。
除去这个话题,林栖没兴趣也顾不得聊其它,车内再度陷入岑寂。
好在傅寒洲也没有心情聊其它,见她惶惶不安,语气温和地说:“你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叫醒你。”
林栖其实睡不着,为避免独处的尴尬,她顺势说好,闭眼假寐。
可能是车辆坐着太舒坦,她不自觉地进入梦乡。
熟睡中的她褪去防备和疏离,慵懒陷在宽厚椅背,呼吸轻缓。
头靠向自己这一侧,中控台微弱的光线落在精致清冷的脸庞,照出她恬淡的睡相。
傅寒洲原本焦急的心情莫名缓解了几分,借着高速路的路灯,他不禁又朝她抛去目光。
恍惚间,她与从前那个十九岁的天真单纯的少女重叠。
林栖一直在做梦,梦里肖骁前一秒还和她有说有笑,下一秒面目狰狞,猛地往她心脏捅刀。
她眉头紧蹙,发出断断续续的梦呓:“肖骁,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傅寒洲搭在方向盘的右手缓缓抬离,悬停在半空,随后又握紧方向盘,手背青筋爆显。
想到肖骁肆无忌惮的利用她。
他无声收回视线,眼底的温情陡然转成愠怒,望向前方的眼神凌厉阴冷。
听见她略有哭腔的梦呓,傅寒洲一把拍在方向盘上。
林栖骤然惊醒,而他已然恢复淡漠神色:“快到了。”
很快到达医院,抢救室外的走廊被傅家亲眷填满,个个光鲜亮丽。
林栖这个学生反倒有点格格不入。
她忽然意识到,眼下和傅寒洲一起出现略有不妥,只能刻意放缓步子,拉开两人的距离。
傅寒洲察觉什么,不动声色地回视,见她拘谨局促的样子,瞬间了然。
他欲伸手去拉林栖,却被围上来的亲属隔开,母亲刘熙戴着祖母绿手镯的手按住他手腕。
“寒洲,专家怎么说?”
傅寒洲耐心地安抚道:“给姑姑手术的是全国知名心血管专家,刚才他和我通过电话,应该不会有事。”
等傅寒洲安抚好大家,母亲刘熙拉住儿子的手,略警惕地瞥了眼被挤到走廊边缘的林栖。
傅寒洲侧身挡住母亲的视线,淡声道:“姑姑的学生。”
刘熙保养良好的面孔带着几分严肃,探究的目光盯着儿子。
傅寒洲神色如常,拍了拍母亲的手,提醒道:“姑姑现在还没有出来……”
刘熙未从儿子脸上发现异样,适当放下心来,点到为止地说:“你有分寸就好。”
虽是在笑,语气里不乏警告的意味。
乌木沉香的暖意渐被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掩盖,走廊的冷光割成两半。
林栖接连后退,扶墙堪堪站稳,无人注意到她的踉跄。
她找了人少角落坐下,中途昏昏欲睡,熬不住的时候就去洗手间洗把冷水脸,反复几次,倒也熬过来了。
期间傅寒洲给她发过几次信息,询问她要不要提前回去,她说想在医院等老太太醒来。
老太太早上八点出急救室,傅寒洲是在医院的长椅上找到她。
“老太太没事了,现在还没有醒。”傅寒洲走到她身边坐下,温声道:“你要去看看她吗?”
林栖裹紧风衣坐着,听说老太太无碍终于放心,说道:“没事就好,我改天再来看她。”
老太太病房都是亲眷,她想等人少点的时候再来探望。
傅寒洲看出她的顾虑,没有勉强,揉了揉眉心,沙哑的声音隐隐透出倦乏:“我送你回去。”
林栖哈欠连连,摇头婉拒道:“我还有点其它事情。”
即便熬夜和长途开车,傅寒洲依旧保持着良好的形象,头发一丝不苟,领带板板正正。
林栖将碎发别在耳后,有点自惭形秽地垂眸。
傅寒洲目不转瞬望向她,叮嘱道:“忙完回去早点休息。”
熬了一夜,此刻林栖脑袋晕晕乎乎,拢紧衣服,站起身,“嗯,你也是。”
两人客套了几句,林栖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