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番市的梅雨季总带着股黏腻的暴戾。晚十点的滨江步道早没了散步的人群,路灯在雨幕里晕成模糊的光斑,唯有芦苇荡在风中发出沙沙的低吟。当那束来自晨跑老人的手电筒光扫过滩涂时,蜷缩在芦苇丛中的白色躯体像具被剥去茧衣的蛹,颈口的暗紫色创面在黎明前的灰暗中格外刺眼。
秦明的雨伞边缘垂落成串的水珠,胶鞋底碾过被雨水泡软的泥地,警戒线内的辅警正用塑料布小心翼翼遮盖尸体。他蹲下身时,膝盖立刻沾满混着芦苇碎屑的泥浆,手电筒的冷白光柱切开雨帘,首先定格在那截整齐得令人发寒的颈部断口——肌肉组织呈外翻的喇叭状,颈椎横切面平滑如镜面,显然是被锋利的医用骨刀一次性切断。
“死亡时间?”林当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雨夜特有的潮湿尾音。她的警用手电筒正照着尸体蜷缩的右手,小指指甲边缘有明显的劈裂,甲缝里嵌着几丝灰白色纤维,像是某种化纤布料的碎屑。
秦明没立刻回答,指尖轻触死者僵硬的腕关节。尸僵已蔓延至上肢,但下肢仍有轻微弹性,角膜浑浊度约60%,眼睑内侧可见少量点状出血。“6到8小时前,”他抽出乳胶手套戴上,指腹按在死者耻骨联合处,“年龄35岁左右,生育过至少一次,耻骨有陈旧性骨折愈合痕迹。”
林当的手电筒移向尸体腰部,雨珠顺着皮肤纹理滑落,在左侧腰线处,三朵半开的玫瑰被藤蔓缠绕着,花瓣边缘泛着洗褪色的暗红。“纹身?”她掏出物证相机,闪光灯在雨幕中划出短暂的白弧,“藤蔓间隙好像有数字?”
秦明凑近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在玫瑰花瓣的阴影里,“0715”四个数字用极细的针脚藏在藤蔓叶脉间,墨迹因浸泡有些晕染,但足够清晰。那是母亲坠江的日期,也是他每年都会在日历上画红圈的日子。
“林队!”林涛的呼唤从二十米外的芦苇深处传来,年轻的痕检员正半跪在泥泞里,镊子夹着枚银色袖扣举过头顶,金属表面的血渍在手电光下呈暗褐色,“芦苇丛里发现的,卡在枯叶堆里,编号b-23。”
物证袋的拉链声在寂静的江畔格外刺耳。秦明接过袖扣时,指腹触到内侧刻着的“YL”缩写,字体是优雅的花体,尾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笔——像是左利手的习惯。他忽然想起三周前受理的失踪案,市立医院胸外科主任杨锐的妻子李玉,最后出现时穿的米色风衣袖口就别着同款袖扣。
“联系检验科,优先做dNA和指纹。”秦明将袖扣递回,目光扫过尸体裸露的脚踝,那里有块硬币大小的烫伤疤痕,“另外,查全市近半年内失踪女性,30到40岁,有生育史,左腰有纹身。”
雨声突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雨伞上咚咚作响。林当的对讲机传来沙沙的电流声,值班警员的声音带着焦急:“法医科来电,说上个月西郊河涌发现的断掌,今天比对到了新线索——掌纹和省厅数据库里的‘2018-09碎尸案’受害者有80%吻合度。”
秦明的手指骤然收紧。三年前那起碎尸案,七块人体组织分别在三个区的下水道发现,最终因缺乏头颅和躯干无法确定身份。此刻眼前的无头女尸,颈部断面的切割手法与当年如出一辙,而那枚带着“YL”标记的袖扣,正将两起案件在他脑海中拼出令人不安的重合。
“通知大宝准备解剖,”他站起身时,雨衣下摆甩落的水珠溅在纹身的“0715”上,数字被水痕拉扯变形,像道正在渗血的伤口,“重点检测胃内容物、耻骨联合磨损程度,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芦苇荡深处若隐若现的废弃码头,“提取指甲缝里的纤维,查是否含医用级聚乙烯成分。”
林当的手电筒忽然照向江面,远处渡轮的探照灯正划破雨雾,光束扫过滩涂时,尸体颈口的创腔突然闪过诡异的反光。秦明瞳孔骤缩——在肌肉组织的褶皱里,半枚模糊的齿印正随着雨水冲刷逐渐显形,齿列整齐,左侧犬齿有轻微缺损。
这是具会“说话”的尸体,而它说出的第一个词,是“重复”。重复的切割手法,重复的物证遗留,还有重复的、藏在纹身里的死亡密码。秦明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反复念叨的那句话:“7月15日的雨,会冲走所有秘密。”
而此刻,暴雨正越下越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