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西洲皱眉。
“正常人,难道不都该想的是,成家立业,传宗接代。”
“那只能说,是你们男人想的。”赵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无力,叶西洲敏锐的察觉到赵琳的感情,问道:“那你们女人是怎么想的?”
赵琳盯着叶西洲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三个孩子,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成婚的本质,在我看来是一场压迫,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压迫,或者说是一家人对一个外来者的压迫,就像是在宗族内,嫡系对旁系的压迫。”
“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平阳侯府这一脉,能在整个叶家脱颖而出,除了这一脉子弟能力出众,还有整个叶氏一族的托举。”
“你打仗带走了叶氏一族很多壮丁,留下来的妇人和孩子艰难度日,这是在我来到你家之前,没人注意过的,你有没有想过,那些随你埋骨在沙场的人,他们的家人怎么办?”
“你以为,我挖了你们家的祖坟,你们的家族老何至于还能放过我,除了他们自己理亏以外,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给了留下来的人活路。”
“我给族中的子弟请去夫子、先生,无论男女,都教读书、管账、习武,给房子,给田地,让他们在将来不用打仗的时候,也可以继续谋生,让他们哪怕家中的顶梁柱没了,也可以有活下去的倚仗,这是救命之恩。”
“而我,只不过是削两下坟头出出气,事后还给了银钱修祖坟、盖祖宅,甚至是帮他们修桥铺路,他们有什么理由置我于死地,何况还打不过我。”
“所以我说,娶了我,是你们合族上下积的德,因为在此之前,平阳侯府的历代当家主君主母,都没有想过族中的人该怎么活。”
“或许你们觉得,有平阳侯府这样一棵大树靠着,就足够了,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而且很多人没等到需要靠你们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成婚也一样,大到迎来送往,小到一家人的衣食住行,都是夫人一手操持,我小时候光是看着我母亲都觉得累,我从小就想过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
“太多人家里觉得,父亲母亲辛苦,需要好好孝顺,女儿要嫁去别家,往后鲜少有轻松的日子,所以要好好娇宠。”
“但很少会有人觉得,家中夫人操劳,甚至会觉得,那本来就是应该的,谁家的媳妇不是这样,可那又为什么会心疼女儿,心疼母亲呢?难道不是因为夫人和所有人都没有关系吗?”
“怎会没有关系?”叶西洲反问。
赵琳也反问:“那你舍得欣姐儿嫁人,低眉顺眼,侍奉公婆,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吗?”
叶西洲设想了一下,眉头皱了皱。
“所以你为什么舍不得女儿,就舍得我呢?”
“你弟弟要成婚,你妹妹要嫁人,聘礼、嫁妆一个都没有着落,你也不管。”
“你族中还有一堆的事情,你也不问,我明明已经替你顶了好久,你也没说要换一换,我明明已经有这么多事情了,你就非得要现在添一桩吗?”
“好,你说,要娶新妇,还是那句话,娶谁,娶什么样的,你只叫我比着人品家世,去给孩子们相看,还不许孩子们说话。”
“那不就等于,未来家中十几年的太平,乃至他们往后几十年的幸福,全都在我的一念之间吗?”
“那我是有多大的本事,才能去负担这么多人的人生,既能保他们百年好合,还能保全家称心如意,我是月老吗?”
“你既为朝堂政局而着急孩子们的婚事,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一些不能选的。”
“你知道这上京城有多少人家吗?我挨个看过去要费多久?你知道这天下女儿有多少种样子吗?我挨个比过去要等到什么时候?还有这天底下的夫妻,最后都过成了什么样子?好的你能接受,坏的你能吗?”
“到时候家宅不宁怎么算?大家脾气不和怎么办?夫妻看不对眼又该怎么办?”
“这是一句包容忍让体谅就能解决的吗?再说谁包容谁体谅谁忍让,总不会是你吧?不是你你说那么好听,你有问过那个需要包容忍让体谅的人吗?”
“这一生有那么长,什么都会遇见的,你有能力接受许多风雨,孩子有吗?孩子的一生,那是你说做好准备就能开始的吗?”
“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孩子要想多少东西,我要想多少东西,你不觉得累,我也不会觉得累吗?”
“你不要觉得你在朝堂上的事情很大,你很辛苦,而且就算你再辛苦,我和孩子也没有给你添过一次乱,但你知道你今天给我添了多大的乱吗?”
“我哥哥姐姐还在京中,我们快二十年未曾相聚,我的小侄孙女还在等着治病,我的表妹也在等我给她看眼睛,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拉着我做事情吗?”
“孩子们这两天不能把婚事定下来,我们全家是会遭受灭顶之灾吗?那你现在点个头,我闭着眼睛都能给他定下来。”
“但显然不是这样,那你着什么急呢?”
“本来活着就很辛苦,三岁的孩子都会有烦恼,明明大家的烦恼都不一样,人人都很有新意,那干嘛非得在成婚这件事情上保持一致呢?”
“他不愿意成婚就不愿意成婚了吧,死了以后尘归尘,土归土,谁管你还有多少钱没埋下去,活着的时候够花,死之前有人花,那不就行了。”
“天天自寻烦恼,你跟我爹一样的。”
叶西洲已经完全陷入赵琳的剖白和指责,辩驳和分析里了,连赵琳和孩子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夜已经笼罩了整个海棠苑,且空无一人,但其实,是丫鬟们都躲起来了。
因为叶西洲没走,赵琳又没回来,丫鬟们甚至没敢做饭,就怕吸引了叶西洲的注意。
这个时候,小萝卜头们已经在自己的院子里被哄睡了,之所以这样要求,是因为明天起来的时候,可以快点去玩赵琳给他们盖得矮房子。
叶承枫、叶承祁和叶承颐,也是一整天都在研究那个迷宫,累得早早就歇息了。
叶欣一直在想白日里赵琳的那番话,难得对自己的人生,进入了一次彻底的思考。
叶承珲的书房,上方连着嵌了好几颗硕大的夜明珠,光线柔和、稳定,照的书房亮如白昼。
新添置的架子和书,似乎散发着不知名的香气,熏得叶承瑄昏昏欲睡。
赵琳回来时,发现府里格外安静,她嘴里哼着小曲,心情颇好的往回走,突然察觉到一个熟悉的气息,赵琳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