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葛带着他的小队一大早跟着马副团长过了江,和他们一起过江的还有新到的两个火枪排,这里的江面和崇明那边的江面没法比,从上船到下船也就小半个时辰。一个小小的码头,非常简陋,有两条飞剪船和几条江船围拢在码头周边,两三个窄窄的栈桥延伸到江中,人走在上面非常的湿滑,朱葛走在马副团长的身边,见他脚下打滑了好几次,笑道:“铁匠,你慢点,这么大个子,摔倒了我可扶不住你,你可别把我推到江里了!”
等踩上了岸边的实地,马副团长才喘了口气,答道:“这靠近县城的码头怎么也这么差,和崇明县城那里的没法比啊!额这次送你过来就是要来看一看这边是不是也要建一下码头,等会儿遇见了陈团长,好好问问他的意见。”
话音刚落,前方远远传来枪响,一共五声,很快停了,两个人对望了一眼,赶紧问码头上的团丁,那团丁也摇摇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两人赶紧带着人往枪声的方向寻去,路上经过一片片由铁丝网围起来的营地,拿着火枪和弩箭的团丁们一边不断巡逻,一边则在高声地呵斥营地里的俘虏,警告他们都老实坐在地上,不许乱动。气氛很是紧张。
前方从一片军营里呼啦啦,急匆匆走出来一群团丁,朱葛马上就认出为首一人熟悉的身影,他刚张口要叫,身边的马副团长早就拉开了他那破锣嗓子,叫道:“陈团长,陈团长,你看谁来啦!”
陈小四听到叫声转过头来,脸上瞬间拉满了笑容,道:“诶呦喂,三禧,老马你们俩人怎么来了?”
三人热烈地握手,跟在陈小四身后的人纷纷上来向朱葛敬礼,大声问候道:“主任好!”这些都是军校里的学生,看到这个矮小的政治主任兼老师自然很是亲切。
朱葛一个个的和他们握手招呼,好大一圈后才结束。
马副团长趁此问陈小四道:“陈团长,额刚才见这边的码头很小,要不要带人扩建一下?另外昨晚上游的移民已经下来了,三禧带来的警卫连已经在接收登记,今天可能就会开始启运。你这边这么多俘虏怎么安排?”
陈小四摇摇头,道:“不用建了,这些俘虏只能打散了往下押运,每艘船不能超过五人,这几天江水已经开始涨上来了,那几座栈桥虽然小,却正好能用,让对岸的船顺流到这边靠一靠,每次上几个人正好。”
这时打完招呼的朱葛走过来,问道:“陈团长,刚才那几声枪声是什么情况?”
陈小四回道:“走,正好我们一起过去看看,说是有些本地的卫所兵吵着不愿走,要回家,我们看守的士兵在开枪弹压。”
杜二栓蹲在围栏外,双手抱头,浑身不住地发抖。在他面前隔着围栏的不远处,他的小旗官仰天躺在地上,胸口一个大洞正不断的往外淌血,身体还在不断抽搐。杜二栓心想:那是什么样的火铳?太厉害了,砰砰砰,三铳就打死了三个大活人,有这么厉害的火铳,还练什么刀枪,这小旗也太傻了,人家都朝天放铳了,还敢这么大声对着苏淞兵叫喊,我可不能像他这么傻,去苏州那里有什么不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辈子靠我自己,还真不可能有机会去那里看看呢!
正想到这里,突然一声“杜二栓”让他本能的弹起身回答道:“有!”
那拿着火铳的团丁道:“你继续分发早食,吃完了找两个人把这三具死尸去埋了。”
杜二栓哈腰道:“是,是,小的这就去!”
于是俘虏们又开始排队洗手,领着糙米团子和咸菜粥,开始蹲在一边吃了起来。
听完了团丁的汇报,陈小四看了一眼朱葛后,面向那个团丁点头道:“你处理的很好,已有兵乱的苗头就要立刻弹压震慑,决不能够容忍!有什么特殊原因都可以事后再了解解决!这要给你记一功!”
那团丁一个立正敬礼,满脸笑容道:“谢谢团长!”
陈小四接着再次看向朱葛,问道:“三禧,你看这事怎么处理?”
朱葛回道:“不错,他处理的很正确,应该表扬。鸣抢示警后还不老实,自然要立即镇压。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是本地的卫所兵,能分得出来吗?”
那团丁回道:“这可能很难分得清楚,不过可以问问那个小兵。”
他用手指指了指杜二栓的方向,接着道:“这小子叫杜二栓,挺机灵的,听他口音,应该是本地的。”
朱葛点头道:“这里毕竟是南直隶,我们如果把当地的兵都抓走了,说不定会给四少爷增添麻烦,你去叫他过来,我来问问他。”
那团丁一个敬礼:“是!”
转身去把杜二栓叫了过来。
杜二栓忐忑地站在众人面前,谄笑着不停哈着腰,他不知道接下来他会面临什么。
杜家嫂子这两天眼皮一直在跳,一会儿是左眼,一会儿是右眼,她心里一阵阵发慌,根本睡不好。还好家里还有虎子,现在这是她心里最大的秤砣,让她定心的秤砣!
村里这几天变得格外的安静,她们这个村子里都是军户,现在男人都去县城守城了,几天来没有任何消息,一种紧张绝望的气氛笼罩着村子,让人感觉无比的压抑。
晌午过后,她正哄着虎子睡午觉,就听到外面村子里好像突然热闹了起来,她跑出院门一看,原来是有一群县城车马行里的老主顾进了村子,正在咋咋呼呼地和村里的女人们嬉笑着过来。她赶紧跑回屋把睡着的虎子抱去了叔叔的屋子,回屋收拾了一下,又蘸了水梳理了头发,拿红纸抿了嘴唇,穿上自己那身最好的短袄,拿着方帕子跑去门口倚在门框上往外抛着媚眼。
高高矮矮的男人们走过她的面前,陆陆续续进了周边几家邻居的门,她有点心焦。她知道自己看上去有点衰老,可其实她才三十七岁,平时都会用米汤涂在眼角的皱纹处,可这两天她没想到会有生意,家里一点米汤都没有剩下,眼看着脏兮兮的男人们都走了过去,没有一个再看她第二眼。她望向村头的路,那里又有三个男人正走来。她回头又望了望已经走过去没剩几个的男人,她数了数,盘算着会不会有生意给自己留下。
她热切地看着那三个人,看清楚了,年纪都很轻,她不自觉的走出了门。那三个人往她这里走来,身上黄绿色的衣服显得格外精神,一个人开口问道:“大嫂,这里是前卫所村吗?”
杜家嫂子摇头道:“不是,这里是后卫所村,前卫所村还有两里多地呢。你们是..?”
她觉得这三个年轻人不像是来找女人的,也就没敢说下去。
那年轻人笑了笑,道:“哦,后卫所村也一样,你们村男人是不是都去县城守城了?”
杜家嫂子赶忙点头道:“对呀,卫所兵都去县城守城了,你有他们消息吗?”
那年轻人点头道:“仗打完了,乱兵和你们卫所兵都混在了一起,我们就是来通知你们,让你们女人都去县城外的码头那里辨认领人呢!”
说着,另一个年轻人从背后摘下一个铜锣,咣咣咣敲了起来,高声叫道:“村里人注意啦,家里有男人在县城守城的,下午赶紧去码头那里领人啦!”
三人边敲着锣,边高声喊叫着,穿过了村子向前卫所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