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说:“张大人教导二皇孙,循循善诱,奖罚分明,又劳逸结合,确实用心。连我家大哥儿都要羡慕他弟弟,今日一回来就缠着我,说要你给他做师傅。我是当母亲的,大皇孙一心向学,我高兴都来不及,只好腆着脸请大人过来一趟。不知张大人意下如何?”
原来是为这个。
绍桢做出犹豫的姿态:“为师之道,半途而废,这恐怕不妥。”
太子妃的声音倒是颇有底气:“张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我家大哥儿刚刚过了三周岁生辰,再有一年就是正式开蒙,移到前宫去住,到时候便要正正经经行拜师礼,师傅自然不会跳出现在教他的几位大人,顶多再从外头添。
“大皇孙是东宫嫡长子,教导了他,日后仕途能有多少进益,张大人是在朝之人,想必较我一介妇人更清楚。你初露头角,前程大好,这样锦上添花的事,张大人还是仔细考虑一二吧。”
绍桢心中很有些怪异。她若真是男子,倒要为太子妃这番话打动,然而不是。
她有太子的喜欢,虽然不知能到何时,但是他这样的身份,天然就给人一些心思。
顺哥是她生的,又是太子的儿子,她这样用心教导,除了为母之心,不是没有其他想头的。太子若是顺利登基,大皇孙就一定会被立为储君吗?
从太子要了她的那晚起,绍桢和太子妃的立场,甚至整座东宫后院的立场,都是对立的。
算她对不起太子妃。
太子妃正在耐心等着他的回答。
绍桢想了想,用一种恭敬不失恭维的语气道:“娘娘所言极是。您是东宫主母,您的意思,微臣岂敢不听从。虽未见过大皇孙,詹事府的大人们却都赞他聪慧灵动的,微臣自然愿意教导。只是皇孙教养事关前宫,须由太子爷做主。请娘娘先与太子爷说过,微臣有了太子爷的旨意,才好教导大皇孙。否则擅自教授,微臣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望娘娘体谅臣下难处。”
太子妃的声音就很轻松了:“这是自然。若是让张大人主动与太子爷提起,倒让人以为大人是攀附名利之人。我不会让张大人难做的。不过是先跟你说明了,好有个准备而已。”
绍桢简短应是。
屏风后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幼童的身影出现在那边。接着是细碎的耳语声,太子妃忽然笑了一下,端坐着的身形站起,竟然牵着那幼童朝这边走来。
绍桢急忙起身跪下。
太子妃已经从屏风后出来了,穿着双大红遍地金云头白绫高底鞋,远远地站着。
“张大人快起来。我是表亲近之意,怎么好又劳动你下跪。”
绍桢低头说:“不敢瞻仰娘娘仪容。”
“实在不必如此。我就算是见詹事府的大人们,也是直接相见。只是为着你年轻,才费事地摆了屏风。快坐吧。”
绍桢才道谢,慢慢从地上起来。
太子妃兀自笑道:“我家大哥儿实在仰慕你,听说你同意了,乐得什么样子。太子爷同意也是早晚的事——”看清了这位张大人的容貌,愣了愣。
绍桢听她话语停顿,便看了过去。太子妃长相端庄,与她声音一样敦柔,倒是挺耐看的。
她手上牵着的小男孩应该就是大皇孙。他跟顺哥只差了个把月,身高自然差不多,只是比顺哥胖一些。眉眼也有几分相似,站在一块儿,看一眼就知道是兄弟。
太子妃却是被儿子拽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她不是没听说过张大人美仪容之言,却没往心里去,今日一见,才知道长得这么好看,虽然男女不该相较,她却觉得张大人比后院容貌最盛的唐才人还要出众几倍。刚刚起身的那一下,身形修长,气度高华,难怪这里伺候的几个宫女脸红了。
太子妃莫名起了些敌意,笑容微淡,续道:“张大人真是芝兰玉树,我失态了。方才所提之事,太子爷定不会有异议,也不拘于一时,让大皇孙先给你行拜师之礼,如何?”
大皇孙正满脸期待地看着张大人。
绍桢非常不自在,她又没打算真的教大皇孙,拜师之礼却是重礼,她不敢受,也根本不想受,坚决推辞道:“微臣是文人,看重礼节,拜师之礼仪式繁多,一步也不能轻视。微臣却还要为太子爷侍讲,恐怕今日不便。望娘娘恕罪。”
她说的也在理,太子妃虽然有些不快,还是温和道:“那好吧,只有等日后再说了。张大人还有差使在身,我就不多留了。”
绍桢正要告辞,那大皇孙却忽然发怒道:“张绍桢,你只是个没有品阶的庶吉士而已,我让你做师傅,那是抬举你,何况我娘如此诚心相邀,你却推三阻四的,我看你是根本不愿做我的师傅吧!也太不识数了,来人,给我掌嘴!”
绍桢微微一惊,立生不悦,心头涌上被冒犯的厌恶。除了许家那几个人,还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这么小就会以权压人,长大了还了得?
这却只是个三岁大的男孩儿,身份又摆在那儿,她只能跪下去认错:“微臣不敢。”
大皇孙的太监还真听命上前要掌嘴。
绍桢还只是半个东宫属官,名义上可是翰林院的官员,他要是真在自己殿里受了折辱,翰院全是以笔为戎的文人,字画传扬天下,随便写点什么流出去,大哥儿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太子妃立刻意识到不妥,没等那几个太监扬手便厉声道:“还不下去!”再拍了儿子一下,轻斥道:“你怎么和张大人说话的?”又朝绍桢歉意道:“大皇孙不懂事,张大人别往心里去。你快去端本宫吧。”
她儿子是东宫嫡长子,哪里用得着跟个官位不高的臣子道歉?
等张绍桢走了,她再好好教育就是了。
大皇孙正鼓着眼睛地站在那里发脾气。
绍桢看了他一眼,利落应是,拱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