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着他走到卧室,把他放到床上,江时序闭着眼,身体僵直得像根线被拉紧的弓弦。
不靠近她,也不触碰她,明明已经醉得七荤八素,却依旧不肯示弱一分。
清浔站在床边看了他几秒,转身去了厨房。
很快,她端来一杯热牛奶,蹲在床边,声音轻柔。
“喝点,不然胃会很难受。”
江时序没动。
他睁开眼看着她,眼神有些恍惚,带着不明显的警惕与抗拒,像是野猫被逼入角落,连喝杯牛奶都要衡量利弊。
清浔却不恼,只是笑了笑,语气带着点调侃。
“怕我在里面下毒?”
他终于低声开口,声音哑得厉害:“不想欠你。”
清浔低笑了一声,把杯子放到床头柜,站起身,语气淡淡的。
“你不欠我。”
她说完,转身去拉窗帘,客厅的灯光顺着缝隙洒进来,打在他安静躺着的身上。
江时序闭上了眼,手微微蜷着,像是握紧了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
夜深。
清浔窝在沙发里看文件,客厅只开了一盏小灯,光影柔和,落在她肩头,也落在卧室门缝里。
她其实没真的睡意,脑子里乱七八糟。
清浔不自觉地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过,屏幕亮起一瞬,她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卧室门口。
房里很安静。
她本来只是想看看情况,确认他没吐一床,没发烧,没被酒精灌出什么事来。却没想到刚一推门,就撞上了一双睁着的眼。
江时序没有睡,靠坐在床头,额发略湿,白色衬衣松松垮垮,袖口卷到手肘,指节搭着一杯水。
灯光打下来,他像是藏在海底的沉石,没发光,却透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深沉。
他没有看她,而是盯着窗外。
“你还没睡。”清浔打破沉默。
江时序语气低哑:“吵到了?”
“我想你可能会吐。”
“没事。”他声音克制而疏离。
清浔没走,她站在门边,她随时能转身走掉,可那一瞬间,她却没动。
江时序靠在床头,眉眼微垂,整个人像被夜色洗过一遍,清瘦、沉静,却失了白天那点清冷的倨傲。
他像是走神,眼神游离,坐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动。
灯光从他身后落下,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怎么了?”清浔放轻了声音。
江时序没回答,只扭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点茫,像没完全清醒。
“你是不是又不舒服?”她走近一步。
却听他突然低声开口,声音低哑,像是被什么情绪压着。
“我小时候……很怕喝酒的人。”
清浔一怔。
“我妈带我长大。”
他慢慢说道,语气很轻,但那种轻,不是温柔,是冷,是那种藏了太久的伤口被撕开的冷。
“她一个人要养我,打三份工,有时候晚归,有时候根本不回来。邻居们都觉得我是没人管的野孩子。”
他轻轻笑了一声,但眼里没笑意,“我倒是觉得挺好,至少没人打我。”
“我爸……偶尔回来一次,喝得烂醉。每次回来,不是摔东西,就是把我拎起来骂我废物。”
清浔怔怔看着他。
那一刻,她才忽然明白,这个总是一身清贵气场、眼神冷淡克制得让人不敢靠近的男人,身上原来藏着这样的过往。
“你知道最怕的是什么吗?”
他慢慢抬眼,眼里雾气朦胧。
“是你不知道他会不会在你房间门口突然发疯。他不说话的时候,比打人还可怕。”
“我后来才知道,他不是真的疯,是赌输了,欠了一屁股债,他也怕我。怕我跟妈告状。”
江时序说到这,停了一下。他低头盯着自己拧紧的手指,指节泛白。
“我从来不敢喝醉。”他忽然轻声道,“因为小时候我最怕的,就是喝醉的大人。”
清浔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了一下。
他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是在诉说,更像是在自我剖开。
他没有表情,没有眼泪,没有愤怒,连语气都波澜不惊,可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心被一点点撕碎。
“我怕有一天我也变成那样的人。”他低声道。
清浔走到他身边,缓缓伸出手,握住了他因为情绪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那样静静握着。
江时序没有甩开,也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她,眼神里终于浮出一丝他从不让人看到的疲惫与脆弱。
突然,他轻轻开口。“可是她现在病了。”
清浔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他。
江时序像是没看见她的神情,只是继续盯着自己的指尖看。
那双手骨节分明,细长干净,却在微光中透出一丝苍白与绷紧的青筋。
“是肾衰竭。”他声音很轻,像说的不是自己母亲,而是某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我带她去检查的时候,她还骂我,说我穷讲究,哪有点肚子疼就跑医院花钱。”
他低笑了一声,眼神却沉得几乎望不到底。
“检查结果出来那天,她才闭嘴。可也已经……来不及了。”
清浔缓缓站起来,在他身边坐下,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听。
江时序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出口,话比以往多了一些。
“她年轻时吃了太多苦,生病是早晚的事。以前没条件,她什么都扛着。现在有条件了,可是……。”
“我努力工作,去接触不愿碰的圈子,低头做人,陪笑、敬酒、谈生意。就是想让她过得好一点。可她病了,我什么都还没做到。”
他低头闭了闭眼,轻声说了一句:“我还是没用。”
清浔心头微微发紧,看着他那个瞬间沉下来的神情。
那是压抑太久的自责,也是身不由己的无力。
他像一个撑到极限的玻璃杯,明明还维持着表面的完整,杯壁却已经布满了细微的裂缝。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她轻声说。
江时序没有抬头。
“你妈妈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已经比很多人都努力。她不是要你当救世主,她只是希望你别太苦。”
清浔声音低柔,像夜风吹进来。
“我们慢慢来,都会好的。”
江时序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只是……不想再回到小时候。”
他终于抬起眼看她,眼神里藏着太多,浓得像一层雾。
“也不想她再回到那时候。”
清浔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很多东西。
冷淡、克制、距离感。
原来只是他在咬牙、沉默、硬撑。
她轻轻靠近一些,伸手握住他的手。
“没关系,”她轻声说,“你不是一个人。”
江时序一怔,眼睫轻颤。
一滴水,悄然滑下他的眼角。
他没有回避,也没有掩饰,只静静地垂着眼,任它流下。
然后,他偏过头去,嗓音低哑得几不可闻。
“别看我了。”
清浔没说话,只更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