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出现在韩力眼前的朱重八虽然表面上步伐稳健,龙行虎步,气场十足,
可心思敏锐的韩力却留意到,老朱走路时有些奇怪,似乎腰部不适,像是扭伤了的样子。
“昨晚骑马不小心摔了一下腰,别瞎猜啊,这事没别的原因。”
注意到韩力并没有回应自己的询问,反倒一直盯着他的腰观察时,朱重八脸面有点挂不住了,赶忙解释起来。
什么晚上骑马闪到腰?
听罢这一说,韩力险些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经历过苦难的老朱,这脸皮之厚简直是炉火纯青啊!就那么随意一编,真是让人佩服。
再说了,你说的马靠谱么?
不过嘴上虽未戳穿,韩力仍是接连点头以示信服,装作完全相信老朱真的只是因骑马扭到腰。
紧接着便开口道:“陛下抱歉,那批香皂已没了。
当时也就做了几块儿,我自己留存了一块(实际上存了两块),剩下的都送给了公主殿下。”
实际上,韩力那儿还藏着两块。
之所以不敢给他是因为刚听宁国公主讲述了昨日老朱都发表了哪些不当言论,
结果没隔多久,老朱就转头跑来向自己讨要香皂,哪还能顺利如愿?
\"确定都没了吗?”
朱重八威严地看着韩力,目光锐利,仿佛能看穿对方内心深处所有想法。
但面对这样的朱重八,韩力一点都不慌张,镇定自若地与朱重八对视着。
“真的一点都没剩了。”
朱重八继续默默凝视着韩力好一会,希望能找到一点破绽。
房间内气氛陡然变得沉寂又压抑起来。
然而过了良久,最终一无所获的朱重八收回视线,语气中隐约带着些许不满,“那你再想办法给我们弄一点出来。”
韩力果断拒绝:“不行,没办法再做了。”
“怎么做不力呢?昨天不是做得好好的么?”
见状,朱重八依旧不愿罢休,摆出一副糊涂模样质问道。
此时的大明谁敢不买这位圣上的账?
按以往逻辑来讲,就算是对方清楚明白朱重八前天的确说过类似的话,只要他自己把意思挑明到了这份儿上,对方通常也会配合,顺杆子往上爬,将他所需要的东西拱手相让,根本无需再三询问。
可是今天他遇到了一个例外。
朱重八显然太高估了自己的暗示作用了……
制造失败?
“陛下,您不是昨日亲口所言,用猪油制香皂颇为浪费,往后绝不可再做吗?”
韩力此语一出,朱重八的脸庞略略抽搐了一下。
真是够直率的……这后世之人怎么这般缺乏圆滑?一点场面话都不会讲?更甚者,当着自己的面提及猪油二字,是否有点失了敬意?
就在此时,宁国公主悄然移步至外间。
今天朱重八并未打算询问韩力什么重大事宜,因此也未曾下达特殊的回避命令。
在他心中,自己的女儿定不会来凑这等场合的热闹。
可他不知晓的是,人都是有变化的。
由于朱重八之前的种种行为模式以及昨日韩力那一双黑眼圈,宁国公主在得知父皇要与韩力见面后便有些忧虑。
她唯恐父皇再次为难韩力,故而悄然而至。
待到一接近,便听到了韩力对着自己父亲所说的话。
刹那间,宁国公主紧张起来。
昨天,自己还特地告诫过韩公子,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谈“猪”
字,韩公子当时也应承得挺好的。
结果呢?现在倒是好得很,竟然敢直接和父皇提起了猪油之事!
宁国公主顿时感到心惊肉跳,她想:这下完了!父皇素来心思敏感易怒,必会因此大为恼火。
随即她也已准备好冲进去替韩力解围。
又想,莫非这就是昨日韩公子为何会脸上布满黑圆圈,被父皇打了的原因吧?这种说话风格,确实像是去老虎屁股上摸了一把。
“朕可有这般说过?究竟何时?怎会毫无印象?”
忽然,从屋内传来一阵朱重八的连续否认声,令朱有容立时愣在那里。
明明已经被人在面上指出猪油问题了,况且父皇已然暗示十分明显的情况下,韩公子依然穷追不舍,父皇竟也没有勃然大怒?甚至连一丝不悦的话语都未曾出口?反倒摆起无赖的姿态来?
这还是父皇吗?这一切怎这般不真实!
内心充满困惑震惊之余,朱有容也开始揣测:韩公子接下来该会妥协了吧。
毕竟,父皇已经是退让如此之多了呀。
岂料,听到接下来的话:“是陛下吩咐过不准以猪油制香皂,说是浪费粮食,因此小臣不敢违抗,已经停制了。”
朱有容刚稍安的心瞬间再度提到喉咙处。
她在错愕的同时又一次做好为韩力求情的准备。
这些年来,除却几个特定之人外,谁能在父皇跟前这般肆意妄言?要是其他任何人这么对父皇说话,必然引得一场大怒才是!这韩公子未免太鲁莽了些。
听着二人的对话,此刻的宁国公主突然有种感觉,似乎自己之前对于祖父的认识产生了偏差。
这韩公子讲话的方法果然是太容易触碰父皇的心理底限了。
随后只听朱重八道:“朕那日之所以说那番话啊,是因为根本不知晓香皂的功效才会那般说。
要是知晓这般实用,怎么会……再说朕虽禁止制香皂但也是为减少资源耗费着想的嘛……说实话能吃得其起猪油的基本也算是有钱人家了,若不制造香皂的话,那些猪油大概率也要被他们吞进肚里罢了……”
听到这话,宁国公主整个人瞬间石化,脑子里冒出来好多问号。
这真的还是自己的父皇吗?怎么现在所言与昨日对自己的说法完全不符啊?更为奇怪的是,为何没有发怒呢?明明已经被韩公子那样说了,居然还没暴怒?
就在这个当儿,“若真这样考虑的话,并非不能制作。”
韩力终于松口了。
朱重八闻讯大喜:“那你都需要些什么材料?朕立刻让人给你送过来!”
韩力说道:“不必如此匆忙,再过十天半月做也来得及。
我这块才用了一次,等用完再说也不迟。”
听了这话,朱重八立马着急了。
这说得是什么话?你不急我还急呢!再拖个十天半个月,我的老腰还能受得了?
“不行,就现在做。”
“真的不行。”
“真不行?”
韩力点头:“真不行。”
“好!那就把你用的那块给我拿走!”
“陛下,咱们不能这样啊!这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我在自己家拿东西,算哪门子强盗?我这是‘拿’,不是‘抢’。”
看着眼前的朱重八,韩力心服口服——不愧是当过乞丐干过大事业的人,脸皮就是厚!
“明天,明儿再做,今天是中秋,怎么也得歇一天吧。”
老朱一听就不乐意了:中秋又怎样?他这个皇帝还熬夜办公呢,也没见清闲过。
可不做香皂真是韩力的底线,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守住。
见他确实不愿意,朱重八只能退让一步,并决定今晚说什么也不能去找胡充妃了,去达定妃那儿对付一夜也挺好,她至少没有胡充妃那么疯……
宁国公主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
来的时候满心忧愁,唯恐父皇再次为难韩力;
走的时候却一脸震惊,只觉得脑子都要乱力一锅粥。
只想让自己静一静……
……
“你说说标儿的事。”
刚确定了韩力明天必定会造香皂,朱重八满足地打算离开。
没承想,人走了半截忽然又回头问了这么一句。
韩力本还在暗喜终于能把老朱送走,接下来好好计划怎么攻略老朱家闺女。
没想到对方突然抛出这么一句话!
“陛下,您怎么突然提到太子的事了?”
韩力真不想让他在这件事上多问。
一说破恐怕老朱都扛不住,今年这个中秋肯定泡汤!
原本以为上回借助他对永乐的误会搪塞过去,短时间不会继续追问。
可谁知,才过了短短几天朱重八又提起这事了。
“就是忽然想起了,想问问。”
朱重八纯粹心血来潮。
本就没打算今天提这事,临走时突然想起妹妹的嘱托,同时回想起此次朱标处理建州女真问题上的表现,对这个苦心培养的接班人越发满意。
他迫切希望从韩力这儿知道朱标登基后取得了何等伟大力就,在历史上留下了怎样的名声!
相较于自己的丰功伟绩,朱重八反而更在意朱标的历史地位。
他确信,朱标一定会有番惊人的作为,兴许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或许历史还会把他们父子俩合称“洪乐之治”
,与“文景之治”
相媲美。
“改日再议这事儿吧。”
韩力对着朱重八说道。
朱重八追问:“为什么?”
为何?
韩力确实想弄些材料,假装自己在做月饼,实际上却偷偷地将系统提供的月饼送给朱允炆,目的是为了赢得她的欢心。
然而,这些隐秘的想法韩力永远也不会说出口。
他说道:“关于皇太子的事情太多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无法全部说清楚。
今天是中秋节,有无数的任务……”
“还有什么比告诉我们关于朱标的事情更重要?”
这让朱重八感到恼火。
韩力回答说:“当然,我打算自己也享受一些月饼。”
朱重八:??
这就是他忙于处理的重要事情吗?
制作和吃月饼比谈论我们的朱标更重要?
尽管朱重八已经习惯了韩力的不可靠,但听到这些话仍然让他无言以对。
他感到震惊,突然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月饼的制作必须有专家参与;否则,味道不会达到预期。
每年在宫中,他们都会制作月饼。晚上,我会指示送一些给你,你不必这样麻烦自己——太累人且结果不诱人;只是浪费食物……”
“你为什么认为我的月饼会很糟糕,是浪费努力?”
韩力不想进一步评论关于朱标的事情,试图将话题转向月饼,以此来转移朱重八的注意力。
“每个领域都有专门的专家——一个人不可能在各个领域都广泛或深入地精通。
即使在某一领域达到精通已经很难得,更不用说精通几个领域了。
虽然擅长讲故事,木工活还算过得去,甚至处理消费问题,这些能力应该算相当不错——但为什么是烹饪?为什么是月饼!
即使知道怎么做,也只会做出勉强能吃的蛋糕,但绝不会美味。”
然后朱重八开始自夸,“引入注册系统是我的主意!人们被分类为民、军人、工匠,民之下还有学者、医生、占星家等子类别。
有了注册系统,人们可以一生都专注于特定领域,从而显着提高他们在这些领域的专业技能。
这不仅促进了稳定,还提高了效率。
常言道‘天生我才必有用’。
他们天生就跟随成年人学习技能。
前一代的知识也不会被保留。
这些做法确保了未来几代人能够拥有出色的能力,确保了体面的生活支持。
例如,在这里实行的军队家庭政策意味着永远有足够的兵力供应,不用担心兵力不足。
军人自己拥有土地,也会耕种,从而减少了朝廷的大量粮食开支。
祖先的战斗经验也会毫无保留地传给后代。
这就是所谓的‘兄弟并肩作战’‘父子并肩面对敌人’。我们注册的士兵系统中的人员总是比常规部队更强大。”
观察到朱重八在讨论自己家庭注册政策时越来越热情,韩力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确定的表情——老皇帝的意图似乎很高尚,但后来对无数受影响的人产生了有害的后果,这一点毫无疑问!
“陛下,您难道没有意识到,当后代想要摆脱家族企业,尝试做一些完全不同的事情时会发生什么吗?”
韩力的话被朱重八打断,他看起来很不高兴。
换句话说,当时敢于出声插话打断那人就是韩力,换作其他人,朱重八的反应怕是远不止不满这么简单。
“不想继承父亲的事业?”
这不过是个别人难以代表的极少数例子罢了。
大多数人追求的还是平稳的生活,能有口饭吃便满足了,要求实在不高。
“我们制定户籍制度的目的,在于能让大多数人过上较为体面的生活即可。”
朱重八补充道,“我也清楚地认识到,要创立一个让每个人完全满意的体系那是绝无可能之事,所以我们只需专注于大部分人的需求。”
听罢,韩力点头表示认可:“这个想法确实很实际。
人多意见杂,从来就没有能符合所有人预期的政策,只能优先考虑多数人的利益。
大明的众多百姓大多渴望的是安定富足的生活……”
“但如果他们在现实中无法获得理想的安宁生活,同时受限于户籍制度而无法寻找其他出路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