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银纱笼罩梯田,顾长哥站在观星台残存的青石板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铜铃铛。
《茶经》刻字在冷光下泛着幽绿,昨夜发现的野决明叶片纹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山下二十四节气灯笼连缀成金色游龙,却照不亮西南山谷升腾的诡谲药雾——那本该耗尽的金粉药雾,此刻竟比三个月前竞标会时还要浓郁三分。
“顾大夫!”晒谷场方向传来刘老三沙哑的吆喝,“你说的那劳什子生态沟渠,怕是连稗草都养不活!”老农的旱烟杆在LEd灯下明灭,惊飞了正在排练傀儡戏的年轻学徒。
机关神农氏的木制手掌突然失控,将《文心雕龙》竹简抛向半空,哗啦啦散成漫天星斗。
顾长哥转身时青布衫扫过石阶积雪,药香混着佩兰气息在寒风中凝成白雾。
他拾起落在脚边的竹简,漆面映出身后巨型傀儡投下的阴影,恰似《救荒本草》中描摹的异兽图。
“三叔,您可记得前年暴雨冲了半坡药田?”他指尖划过竹简上“原道”二字,“若是田埂间种上固土的金樱子,沟渠里养着净水的凤眼莲......”
“净整些花哨玩意儿!”刘老三跺脚震落棉鞋上的冰碴,冻红的脚踝像老树根般虬结,“化肥才是庄稼汉的盐巴!”围观人群响起零星附和,几个后生偷偷把玩着无人机遥控器,屏幕蓝光映出他们欲言又止的脸。
顾长哥忽然解开腰间锦囊,黧黑指节捏起把褐黄药渣。
当啷啷——青铜铃铛坠入残雪,奇异共振中,药渣竟在月光下自动排列成穴位图谱。
“您看这足三里穴对应堆肥区,关元穴正是蓄水池......”他抓起把冻土撒向图谱,微生物的荧光如星火蔓延,“土地和人一样,经络通了才能长命百岁。”
老槐树下的孙商人扶了扶金丝眼镜,手机镜头对准闪烁的微生物荧光。
阴影里传来陈技术员记录数据的沙沙声,她改良汉服的佩兰刺绣在夜风中轻颤,像极了野决明叶片上神秘的青铜纹路。
“就算是华佗再世......”刘老三的烟杆突然熄了,他盯着逐渐形成太极图案的荧光菌群,喉结滚动咽回了后半句牢骚。
几个老妇人凑近观察菌丝织就的阴阳鱼,枯瘦手指悬在光晕上方,仿佛在触摸某种古老祝由科的符咒。
顾长哥悄悄拭去掌心的冷汗,青玉手环贴着手腕脉搏突突跳动。
他瞥见陈技术员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酸碱度数据,那些严谨的数字此刻正与她耳后新染的佩兰香纠缠不清。
无人机群突然掠过夜空,药草光影投映在梯田水面,竟诡异地浮现出青铜鼎的轮廓。
“顾先生,土壤改良方案需要您的把脉。”陈技术员的声音裹着山雾飘来,她发间别着的野决明花沾着夜露,在无人机蓝光下流转着金属色泽。
笔记本扉页的生态曲线图,不知何时被描摹成了《黄帝内经》的经络走向。
月光偏移过王老艺人新制的机关傀儡,木齿轮咬合声与山涧流水共鸣。
顾长哥弯腰拾起青铜铃铛时,瞥见西南山谷的药雾正在凝结成《茶经》记载的“紫笋”茶形。
他轻轻转动铃铛,刻字阴影恰好指向村委会方向——那里贴着“欢迎省农科院专家考察”的横幅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青石板路上的晨露还未散尽,顾长哥的布鞋已经沾满泥泞。
他握紧公文包里泛黄的《救荒本草》,青铜铃铛在腰间发出细碎清响。
陈技术员的白大褂下摆扫过路旁野决明丛,那些青铜纹叶片上的露珠,正折射着村委会墙上“生态示范村”标语的残漆。
省农科院临时实验室里,吴教授的白大褂纤尘不染。
他摘下显微观察镜时,镜片反光遮住了眼中的不屑:“顾先生,用祝由科那套解释土壤菌群结构?”钢笔尖重重戳在报告上,墨渍染污了陈技术员手绘的经络式生态沟渠图。
顾长哥的指节擦过青玉手环,昨夜微生物荧光形成的太极图在脑海中浮现。
他取出三份土样玻璃瓶,瓶身贴着二十四节气标签:“惊蛰样本的放线菌含量比大寒时高出七倍,正对应《黄帝内经》春生之象......”
“够了!”吴教授突然拍响桌案,震得实验台上的青铜鼎模型微微颤动。
那鼎耳纹路竟与野决明叶片如出一辙,“我要的是电导率数据,不是子午流注!”他身后的女助手慌忙扶住摇晃的ph计,试管架上晾晒的凤眼莲标本洒落满地。
陈技术员耳后的佩兰香忽然浓郁起来,她弯腰捡拾标本时,改良汉服的盘扣擦过顾长哥的手背。
无人机群恰在此时掠过窗外,在玻璃上投下《救荒本草》中异变植物的诡谲投影。
“教授,”顾长哥突然解开缠在腕间的药渣纱布,深褐色碎屑簌簌落在光谱分析仪托盘上,“这是金樱子与凤眼莲的共生体,请您......”
“胡闹!”吴教授的脸涨成猪肝色,却在瞥见仪器屏幕时突然噤声。
跳动的光谱曲线竟与人体十二经脉循行图完美重合,那些他研究了半辈子的菌群代谢峰值,此刻正对应着足三里、关元等穴位坐标。
女助手突然举起平板惊呼:“教授!这些药渣的氮转化率......”她马尾辫上的木制发簪刻着茶经纹样,此刻正随着颤抖的手指点在数据峰值处,“比常规堆肥高出三倍!”
实验室的空气突然凝滞,吴教授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
他盯着屏幕上跃动的光点,那些象征微生物活性的绿色波纹,此刻正如古针灸铜人身上的经络般流转不息。
窗外的药雾不知何时渗入室内,在离心机上方聚成模糊的青铜鼎形状。
顾长哥的青玉手环突然发烫,他假装整理布衫袖口,指腹擦过陈技术员偷偷塞来的U盘。
冰凉的金属外壳上还沾着她手心的佩兰香膏,里面存着三个月来所有土壤改良数据。
“咳......”吴教授摘下眼镜擦拭,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苍老了十岁,“小陈,把电镜成像图调出来。”当他瞥见菌丝网络竟真的呈现穴位分布时,手中镜片突然坠地,在瓷砖上摔出北斗七星的裂纹图案。
陈技术员耳尖泛红地操作着电脑,无人机监控画面突然弹出窗口。
梯田水面上,昨夜用微生物荧光绘制的太极图仍在幽幽发亮,与屏幕里的菌群结构遥相呼应。
她改良汉服的袖口滑出一截皓腕,那里不知何时戴上了野决明编织的手链。
孙商人就是在这时闯进来的。
他鳄鱼皮公文包上的金扣撞响门框,惊散了药雾凝成的鼎形。
“顾大夫!”这个向来圆滑的投资人竟满头大汗,手中合同书被攥得皱巴巴,“省城的销售渠道......”他瞥见吴教授阴沉的脸色,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顾长哥弯腰捡起碎镜片时,发现自己的倒影被分割成七块。
每一块碎片里都映着不同画面:吴教授颤抖的钢笔尖、陈技术员发亮的眼睛、孙商人合同上褪色的公章,还有窗外梯田里若隐若现的青铜鼎纹水波。
暮色透过实验室的防菌窗帘,在离心机上投下《文心雕龙》竹简般的栅格阴影。
当顾长哥默默将土样瓶收回布包时,青铜铃铛突然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嗡鸣。
西南山谷方向,金粉药雾正在聚集成竞标会那天的龙形,而村委会墙上的专家欢迎横幅,在晚风中裂开了一道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