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柳娃直到死也不肯松开他的胳膊,还要咀嚼,妄图吞咽,不过失败了。
他拔出了自己的右手,鲜血淋漓,皮肉割裂,已经不成样子。
向水重重地喘息一声,把刀擦了擦放进口袋里。
夜色沉重,星空闪烁,向水安安静静坐在了被沙子扑灭的火堆边,从口袋里拿一颗糖出来,混着不知道谁的鲜血含在嘴里。
肖白从大刀的帐篷里走出来时,也是满身鲜血,腮帮子微鼓,含了一颗糖,嬉笑着坐到了向水的旁边。
“点火。”
温度很低,向水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肖白很听话,微微弯腰,从空间里拿出来之前收集的枯枝来,点燃。
肖白看起来行动自如,手臂也没伤口,穿着一个外套,外套上的血大片大片的。
向水:“脱外套。”
肖白微微歪头,似是不解般看他。
向水被他那故作无知的表情激起一股火,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可语气确确实实有点重了。
“在诡区里,身体不是自己的,你没办法恢复。”向水莫名有点渴,嘴里的糖也没有味道起来,问:“是不是?”
肖白依旧嬉皮笑脸的,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向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点烦,见他还轻飘飘的,更加烦躁,也不想再说一遍,直接上手,把肖白的外套强制脱下来。
“你他妈。”向水听见自己骂了一声,“有病啊!”
肖白的肚子有一个大口子,大概是在现实世界习惯了,他顺手就用不知道什么布堵住了伤口,免得血大量流出。
向水的胳膊其实也好不到哪去,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伤痛。
向水冷着脸:“药。”
肖白:“不...”
不用,反正从诡区出去,所有伤口都没了。
向水:“药。”
肖白突然安静了,把药拿出来。
向水把他的衣服拉上去,把肖白塞着用来堵血的东西抽出来,肖白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一些。
向水沉默地给他伤口周围的血擦干净,消毒,然后上药,包扎。
火光跳跃在黑色的瞳孔里,将彼此染成温黄,就连鲜血也显得温柔,仿若山间小溪缓慢流淌。
“你怎么不杀了我?”
肖白这样说着,他背对着火,唯一被火光照射到的就是发丝、肩颈、身体的外轮廓。
向水给他绑着绷带,没理他。
肖白握住他的手腕,加了一剂猛料:“我的空间里没有水了,刚刚处理伤口的矿泉水是最后的水。”
向水:“等我渴了,就喝你的血,等我饿了,就吃你的肉。”
他看不清肖白的神色,大概仍然带着那股漫不经心的笑,好像什么也不重要。
肖白的手被拍开,才回答了向水:“好。”
向水缠好了绷带,终于要打结,肖白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过来,带着干涸的血摸上他的脸。
向水:...?
映着火光,肖白能看清向水的脸,对上向水看智障的眼神,肖白笑了一下。
肖白:“你脸上有一道伤口。”
向水狠狠地扯了扯绷带,打了个结:“你最好能带我离开诡区。”
肖白拉过衣服穿上,跟着向水重新坐在了火堆边上。
“我们可能会死在这里。”
“我们只知道方向,却不知道到底要走多久,在我们没有来到这具身体时,他们就已经启程。”
肖白拉过向水的胳膊,给他清理伤口,一边说一边要撒药粉。
向水:“不用,这个伤不重,没必要浪...”
向水:...
向水说出这句话时,突然愣住了,然后就说不下去了。
肖白也说过这样的话。
火在疯狂燃烧,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在到达顶峰时收回,即刻又疯狂起来,仿佛要冲破什么束缚...
他清楚这样的伤口其实不致命,就算腐烂流脓,就算引起发烧,他也能撑过十天,太过平常,经验太过充足,让他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后来,肖白在他的身后,给他腰后上药,过于冰凉的手指点在伤口周围,凉意带来微微的刺痛,因为这痛太小,他突然觉得痒。
他盯着火,肖白在背后大概也是坐着的,但是肯定弯着腰,有头发触碰他的脊背,指尖划过皮肉,好像在触摸骨头,有电流窜过了脊椎。
火在炙烤他的皮肤。
他突然想。
肖白是他,也不是他。
当有新的干柴扔进火堆,火仍在燃烧,可当所有的柴火已经更换,后来的火,还是刚开始的火吗。
忒修斯悖论。
如果不是,那又是从哪一刻不是了呢。
直到向水侧躺在火边,透过火光看到肖白低垂的陌生的眉眼。
他才给自己一个合适的答案。
大概是从添第一根木柴时,已经不是了,曾经的火没有拥有的木柴,后来的火拥有了,于是就不一样了。
他闭上眼,却没睡着。
这一夜,直到天亮,没有人言语。
再次启程,只有肖白和向水两个人,其他人,留在了沙漠里。
好在,两个人都没有发烧,而且能正常行走。
他们搜刮了其他人的背包,总和起来,有一瓶水。
他们不知道自己要走多少天,所以相当珍稀。
食物很多,水少得可怜。
向水眯起眼看天上的太阳,有一瞬间以为有十个太阳,看到肖白时,把人当成了后裔。
向水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第三日,水彻底耗光。
站在高大的沙丘上,绵延起伏的沙映入眼底,目之所及,没有任何移动的东西,一阵风过来,有沙子刮擦在干燥的皮肤上,阵阵发疼。
肖白站在前方,见他呆愣,走回来,把遮阳帽扣在他的脑袋上,自己在脑袋上套了一层布,只留下一双眼睛。
向水听见他说话,带着一些笑意。
“要不要爸爸背你?”
向水翻了个白眼:“神经病。”
第五日,向水终于理解了在沙漠里迷路的人,杀死人的不是缺水,而是无望。
他看着北方那辽远的黄沙。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那夭折的异能力,随后又是肖白给他添的堵,再之后,就吃了一嘴的沙子。
他才发现自己倒下了。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最后也只是翻了个面。
肖白伸手,把他一把捞了起来,微微弯腰:“我背你。”
向水爬上他的背。
向水每过一会都要询问一次:“你还行吗?”
“你还行吗?”“我可以自己走。”
肖白的回应总是:“还行。”
向水没过一会就晕了。
他再醒,已经是下一天了,他感受到一阵刺痛,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咬他的嘴唇。
睁眼,是一只蝎子。
向水伸手,把蝎子捏死了,他也没管有毒没毒,直接吃了,恶心的味道把他激醒了些,爬起来,才发现肖白倒在不远处。
口袋里的糖果从沙丘上一路洒下来。
大概是肖白背着他赶路晕倒了,从沙丘上滚下来。
他蹲在肖白旁边,把人翻过来。
没死。
他遗憾地想,如果死了,他还可以靠着肖白的这具身体活下去。
可是肖白还活着。
但是肖白可以死,他伸手,摸上了肖白的脖子。
就像在之前那个诡区里,肖白从恶龙转化为白雪公主,熟睡着,呼吸那样安静,一伸手就能掐死,离开诡区,现在也可以掐死肖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优柔寡断。
之前救肖白,是觉得肖白有利用价值。
现在为什么要冒险。
他的脑子太乱了,他不理解肖白为什么不趁着他昏迷杀了他,他之前撑着不敢睡觉,一遍一遍问他还行吗,就是怕肖白宰了他。
肖白睡觉总是习惯性压制自己的呼吸,气息听起来几不可闻,一直是这样,一直是,手心是属于肖白血脉的跳动。
一下一下。
如此微弱安静,就像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向水问自己怎么还不下手,他明明已经说服自己,可是他的手指握着干燥的皮肤,无论如何,也无法用力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