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八日。
浑江两岸的冰壳被马蹄踏出蛛网般的裂痕。
毛文龙裹着褪色的赤罗斗篷驻马高坡,身后两万东江军像条灰蟒贴着雪原蜿蜒前行。
他眯眼看着五十里外凤凰城轮廓——那里是镶蓝旗阿敏的粮仓,城头后金旗帜在朔风里冻成了直挺挺的冰棱。
“让儿郎们嚼两口炒米。吃饱喝足了跟着老子杀鞑子!”
他吩咐亲兵时,喉咙里滚着辽东汉子特有的沙哑。
冻土下埋着去年战死士卒的断矛,马匹不时被凸起的矛尖惊得扬蹄嘶鸣。
走在最前的孔有德突然打马折回,马鼻喷出的白气糊住了他眉梢冰霜:
“大帅,鞑子夜不收烧了十里内的草料!这狗日的鞑子。”
毛文龙攥着马鞭的手背暴起青筋。他早料到鄂托会坚壁清野,却未料镶蓝旗连茅屋梁木都泼了火油。
朔风卷着雪粒子抽打旌旗,远处传来皮岛老兵哼唱的俚曲,那是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溃兵编的调子。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杀的那头黑熊——剥皮时发现胃里全是松针,这年月连畜生都学会吃不能吃的东西。
子夜军至雪帽山,斥候来报凤凰城南门吊桥未收。毛文龙解下酒囊仰脖灌了口掺水的烧刀子,热流顺着喉管烧进铠甲缝隙。他看见沈世魁带着八百死士扛云梯蹚过结冰的护城河,月光下铁甲与冰面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城头蓦地亮起火把,飞来的箭矢却稀落得可疑。
“擂鼓!攻城!先登者,赏银五百两!”
毛文龙挥鞭抽向冻硬的鼓面,二十面牛皮大鼓炸开声浪。
当先登城的耿仲明突然发出怒吼——云梯搭上的根本不是城墙,而是层层叠叠冻成冰坨的尸体。
那些镶蓝旗抓来的汉民奴隶,被剥光衣衫浇上冷水砌成了尸墙,最外层人脸还保持着惊愕的神情。
十月二十八晚上。
辽东凤凰城。
冰雨抽打着城垛口,镶蓝旗甲喇额真鄂托把脸埋进儿子冰冷的怀抱。
三天前明军夜不收摸进屯子时,他19岁大的儿子被流矢钉在摇车上,此刻冻硬的双手手还攥着半块打糕。
城下突然传来凿冰声,老萨满乌勒木的鹿角盔撞上雉堞:
\"额真,毛文龙的龟船队过青苔峪了!\"
\"让包衣们把尸油再浇厚些!\"
鄂托将儿子的遗体入土安葬,铁护腕刮过冰墙时带起碎肉——那是用汉民尸体浇筑的城墙,孕妇的肚皮里填满铁蒺藜。
十七岁的戈什哈阿克敦正在磨顺刀,他阿玛昨日被明军火铳轰碎下半身,肠子拖在冰面上结了霜花。
城外冰原突然亮起星星点点的火把,镶蓝旗老铁匠尼满哈抱来最后三坛火油。他独子诺敏躺在城门楼,喉咙插着辽东军的三棱刺,血窟窿里塞着萨满的镇魂草。
\"明狗要烧冰墙!\"
老铁匠踹翻哆嗦的朝鲜包衣:
\"把尿壶都拎上来!\"
子时三刻,第一波火箭钉进尸墙。鄂托看着冰层里的汉民老妪被点燃,火舌舔过她怀里青紫的婴儿,爆开的毒烟熏倒三个守城旗丁。
\"放夜叉擂!\"
甲喇额真的吼声被北风撕碎,裹铁原木顺着冰坡碾下,却在明军浸湿的棉被盾前撞成木屑。
\"额真!西墙的包衣炸营了!\"
阿克敦满脸是血地扑来,他背后的朝鲜火铳手正把铅子塞进同伴伤口当弹药。
黎明前的南门楼飘着人油焦臭,阿克敦用顺刀挑起冻硬的马粪扔进火堆。
乌勒木萨满正在跳神,七根骨铃缠着阵亡者的头发,在寒风里响得像冤魂啜泣。
\"额真,箭楼存冰用完了。\"
少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能化雪水吗?\"
鄂托把儿子手里的打糕塞进少年嘴里:
\"吞下去,这是苏克萨哈家族的鹿血糕。\"
话音未落,城墙突然剧烈震颤,冰渣簌簌落在乌勒木的鹿皮鼓上——毛文军竟用裹棉被的冲车撞开了尸墙!
午时三刻,毛文龙的赤罗斗篷出现在瓮城。
鄂托反手将顺刀插进箭垛:
\"镶蓝旗的勇士!记得塔山是怎么屠城的吗?\"
残存的旗丁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他们撕开衣襟露出溃烂的伤口,把火药粉撒在渗血的绷带上。
阿克敦点燃了最后一支火箭。火焰腾起的刹那,少年看见老铁匠尼满哈的尸身被当做盾牌推进火场------
\"苏泰......\"
垂死的乌勒木萨满突然抓住少年脚踝,
\"去...神树...\"
阿克敦转头望见城隍庙的老榆树,树干上钉满了镶蓝旗伤兵——他们被自己的长枪贯穿,枪杆在风中奏出呜咽的安魂曲。
申时二刻,明军燧发枪队压上城头。
“你快去盖州和辽阳,汇报这里的情况。毛文龙夜袭凤凰城,请求支援!”
鄂托对着自己身边最后几个巴牙嘞说道。
刚说完,鄂托感觉自己的胸前突然变得温暖了起来,那是自己被燧发枪击中后汩汩外流的血。
\"毛文龙!\"
镶蓝旗甲喇额真鄂托最后的怒吼震落檐角冰锥。
一千五百名建奴将士,最后仅有十余人逃离凤凰城,前往辽阳和沈阳报信。
夜半的凤凰城飘着蓝火,阿克敦在神树洞窟里数伤口。
洞外突然传来汉话喝令,毛文龙的亲兵正在搜查每个树洞。
“一个都不要放过!大帅有令:车轮斩!”
十月二十九日。
“埋锅造饭,让儿郎们好好吃上一顿!”
士兵们拖出昨夜死去的战马,以及从满人家里搜来的粮食,开始了做饭。
“孔有德,你带领五千人马,驻守凤凰城。这期间要不断的加固城墙,翻过春,估计鞑子很可能来犯!”
“其余每个人携带二天的口粮,带上二斤马肉,随我去盖州!郑芝龙那里估计这会也打起来了!”
由于攻占了凤凰城,二万大军获得了极大的补充,获得屯粮七千石,战马七百多匹,足够自己的几万人过一个美好的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