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肉的气味。
这是烬跌入贫民窟后第一个涌入鼻腔的感知。酸败的油脂味混着粪便的腥臊,像一把生锈的刀片刮擦着喉管。他趴在污水坑边缘干呕,黑袍被撕扯得只剩左半片布料,裸露的脊背上布满碎石划出的血痕——从城堡悬崖跳下的瞬间,他以为自己会摔碎在永夜笼罩的冻土上,却被某种血红色的火焰托住了。
那火焰此刻正在他掌心明灭,像颗不祥的心脏。
“贵族崽子!”粗粝的吼声从巷口炸响。三个男人提着骨刀逼近,他们的眼球泛着病态的灰白色,这是长期食用霉粮的标记。领头者缺了半边耳朵,断口处爬满蛆虫般的黑色肉芽。
烬踉跄后退,血焰在指尖跳跃。缺耳男人突然抓起污水坑旁的木桶砸来,他本能地挥臂格挡——火焰暴涨的刹那,木桶在半空化作纷扬的纸灰。
“他能用黯焰!”其余两人惊恐后退。
“放屁!”缺耳男人啐了口血痰,“贵族会像野狗一样逃到这里?这杂种偷了神火!”
饥饿压倒了恐惧。当男人们再次扑来时,烬的血焰突然熄灭。反噬的剧痛从脊椎窜上颅顶,他跪倒在地,看着骨刀朝自己眼眶刺来——
金属穿透血肉的闷响。
缺耳男人的刀尖停在他睫毛前半寸,喉咙里插着半截生锈的钢钎。血滴落在烬脸上时还是温热的,转眼就凝成冰珠滚落。
“他的命,值多少粮食?”
清冷的女声从屋顶传来。烬抬头望去,月光(如果永夜中那团苍白的晕影能称为月亮的话)勾勒出一道纤细轮廓。少女倒挂在屋檐边缘,鸦羽般的黑发垂落如瀑,发梢系着的铜铃在死寂中轻颤,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幸存的两个暴民颤抖着后退:“血蚀的疯狗……”
少女翻身落地,鹿皮靴碾过尸体脖颈拔出钢钎。她的面庞比贵族小姐更精致,右眼却缠着脏污的麻布,左眼瞳孔是浑浊的琥珀色——这不该是无光者的特征。
“教会悬赏十个黑面包抓活的洛斯特家族成员。”她用钢钎挑起烬的下巴,“你有贵族纹章吗?”
烬的喉结擦过锈刃。他能闻到少女身上混杂着草药与腐血的奇异气息,像开在尸堆里的花。
“我不是……”
钢钎突然刺入锁骨。剧痛让他蜷缩起来,少女的靴底踩住他手腕:“撒谎。你逃跑时烧焦了祭坛旗,上面有洛斯特的家徽。”她俯身时麻布绷带松脱,露出右眼空洞的眼窝——那里没有血迹,只有一团蠕动的银色物质。
“绯姐!”稚嫩的惊呼从巷尾传来。一个约莫十岁的女孩抱着陶罐跑来,粗麻斗篷下露出的小腿布满紫黑色斑块,“药采好了……你又在杀人?”
被称作绯的少女瞬间收起钢钎。当她转向女孩时,尖锐的杀气如晨雾消散:“小铃,回去告诉老瘸子,今晚加餐。”
女孩盯着烬苍白的脸看了会儿,突然伸手戳他额头的烫伤:“姐姐,这个哥哥在发光。”
烬这才发现自己的皮肤正在渗出极淡的金芒。是那个偷渡少女的光明草种子——当黑焰吞噬她时,有些微光渗入了他的血脉。
绯的独眼骤然收缩。她扯下斗篷裹住烬,扛麻袋般将他甩上肩头:“换地方。教会鬣狗闻到这光会发疯。”
他们在迷宫般的贫民窟穿行时,烬透过斗篷缝隙看到了“无光者”的世界:孕妇蜷缩在鼠群啃噬的尸体旁哺乳,婴孩的啼哭像断了弦的琴;骨瘦如柴的男人们用磨尖的陶片互割手臂,争抢对方温热的血;而最多的,是蹲在墙角机械性抓挠皮肤的人——他们的指甲缝里嵌着某种银色碎屑,像是从地底挖出来的。
“噬光症。”绯踹开一处地窖活板门,“挖矿的人会沾染古神残渣,变成见不得光的蛆虫。”
地窖里堆满发霉的麻袋,中央火塘飘着幽绿色火焰。小铃正往陶锅里撒入干瘪的蘑菇,暗红液体表面浮着几粒金灿灿的光明草种子。
“姐姐说要煮贵族汤。”女孩歪头看绯把烬扔到草堆上,“但你没割他喉咙。”
绯扯下烬的残破黑袍,指尖抚过他锁骨处的烙印——洛斯特家族的荆棘太阳纹。当她沾满血垢的指甲划过皮肤时,烬发现那些金芒变得更亮了。
“教会说光明草能治愈噬光症。”绯突然掐住他脖子,“告诉我,你们烧了多少袋种子?”
烬的视线开始模糊。在窒息中,他看见小铃悄悄将一颗光明草种子按进溃烂的小腿,种子瞬间发芽又迅速碳化,女孩疼得抽搐却不敢出声。
“我……不知道……”他嘶声道。
绯松开手,将染血的指节按在自己蠕动的银色眼窝:“三百年前,洛斯特家族用同样的烙印,烧死了我的先祖。”她的独眼泛起血丝,“现在,你要替他们还债。”
地窖突然剧烈震动。绿火腾空炸成无数光点,绯腰间铜铃第一次发出刺耳鸣响。小铃怀里的陶罐摔碎在地,暗红液体竟像活物般爬向黑暗角落。
“教会找到了。”绯扯断铜铃塞进烬嘴里,“吞下去,除非你想被做成魂灯。”
金属入喉的刹那,烬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不是耳膜接收的声响,而是直接刺入脑髓的尖啸。他看到银色浪潮在虚空中翻涌,某只巨大的瞳孔在浪潮深处睁开。
古神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