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巨浪,迫使自己冷静,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急切,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个因为灭火和惊慌而微微抬起脸的小太监。
眉眼……鼻梁……脸型的轮廓……
越看,越觉得和记忆中恩师青年时的俊朗儒雅有着六七分的相似!
再算算年纪……
孙家满门被构陷抄斩时,孙礼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如果他还活着……
如今,可不就是钱小六这般年纪吗!
一个石破天惊、让她几乎站立不稳的结论重重砸在她心头!
钱小六……他就是孙礼!
是她的启蒙恩师孙不惑,唯一的血脉!
那个在她以为早已断绝,只存在于午夜梦回的悲痛记忆中的孩子!
他还活着!
他竟然还活着!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
紧随而来的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对恩师无尽的思念,是对这个孩子这些年不知吃了多少苦楚的无比怜惜与疼爱……
更深处,是对当年那桩通敌叛国大案的彻骨恨意与怀疑!
当年案发突然,证据确凿,结案神速,孙家满门抄斩。
那时她年纪尚轻,虽不懂朝堂倾轧,但凭着对恩师品性的了解,以及少女敏锐的直觉,她怎么也不相信那个刚正不阿、教导她“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恩师会做出通敌卖国之事!
后来,她费尽心机寻得机会,偷偷看过当年的卷宗。
表面上看,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毫无破绽。
可这恰恰是最大的破绽——一切都太“干净”、太“顺利”了!
那些所谓的证据,简直就像是被人精心准备好,一步步送到办案人员手上的一样!
只是时过境迁,当年的事情早已尘埃落定,牵扯甚广,想要翻案谈何容易?
她只能将这份疑虑和不甘死死压在心底,成为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
但现在,孙礼还活着!
恩师唯一的血脉就在眼前!
这个发现,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让她多年来压抑的怀疑与不甘瞬间爆发!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护他周全、甚至要查明当年真相的决心,瞬间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
她的手在袖中死死攥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冲上去抱住他。
深吸……再深吸……
她努力平复着几乎要炸开的心绪,控制着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和眼眶里汹涌的热意,故作平静地开口,只是那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哎呀,瞧你这毛手毛脚的……烫得严不严重?快……快下去换件干净衣服吧,别着凉了。”
她顿了顿,强迫自己移开胶着在他胎记上的目光,落回他脸上,语气尽量放得平稳:“内务府刘肥那边的事,本宫心里有数了。你查得很好,辛苦了,先退下吧。”
可那目光,却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平静无波。
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复杂的情感——
那是故人之女对恩师遗孤失而复得的激动,是沉甸甸的责任感,是对过往冤案的愤怒,是骤然得知惊天秘密的震撼与沉重。
“啊?哦,谢娘娘关心,奴才没事,就是燎了块皮……”
钱小六还沉浸在自己衣服被烧的郁闷和对娘娘反常态度的疑惑中,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背,躬身退下。
娘娘今天……好像有点怪怪的?
看咱家的眼神,怎么跟看国宝似的?
还带着点……水汽?是炭火熏的吧?
这眼神,怎么还有点……像要扒了咱家祖坟的仇恨感,错觉吧?
他满心疑惑地退出了暖阁。
在他身影消失在门外的瞬间,丽妃紧绷的身体骤然一软,扶住了旁边的桌子才没有倒下。
她立刻挺直脊背,眼中闪过无比坚定的光芒,对着门外扬声道:“李嬷嬷!”
一个脚步沉稳的老嬷嬷应声而入,她是丽妃从娘家带来的心腹。
“娘娘。”
丽妃转过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不容置疑。
“李嬷嬷,立刻!动用我们所有能动用的人手和暗线,去查!把钱小六入宫之前,在宫外所有的经历,事无巨细,全都给本宫查清楚!”
她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
“记住,此事,绝不能让除了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快去!”
李嬷嬷看着自家主子从未有过的凝重神色,心头一凛,不敢多问,立刻躬身领命。
“是,娘娘!老奴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