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母心痛无比,鼻腔酸涩拼尽全力将云父拖离现场。
云禾微笑着将同学和老师送离,并告诉他们不用在意云父说的话,因为她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第二天,云禾踏上了大学旅途。
在此期间,云禾开始创业。
临近八月十五,云家开始对她电话短信狂轰乱炸,因为成人礼,人这一辈子只有一次,按照云母的话说是不想让她留有遗憾。
可是遗憾是什么呢?遗憾是她从一出生就决定不了自己的血型和父母。
原主从那么性格张扬的女孩子到最后的沉默寡言,云家人谁没递上一把名为偏心的刀呢?
云母再一次打电话来的时候,云禾接了。
对方似乎没想到云禾会接她的电话,激动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的说出第一句话,“小禾苗?”
此刻云家人全部聚集在一起,屏住呼吸听听筒里的人说些什么。
毕竟这是三年内云禾接通的第一通电话。
“云夫人。”
三个字,让云母脸上的笑和希冀都有了隐隐碎裂的趋势,但她并没有灰心,毕竟云禾已经开始接她的电话了,那就说明云禾的态度已经有了转圜。
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她端着温柔慈祥的态度,用一种平易近人的态度跟云禾沟通,“小禾苗,你马上就十八岁了,妈妈的意思是给你办一场盛大成人礼,你觉得怎么样?上次的升学宴我们没有参加觉得很遗憾,这次,能不能让我们准备这些?你马上就要成年了,你大哥说你之前想要他的股份,他已经准备好了转移文件,只要你回来……”
云母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云禾这边安安静静什么都没说,其实她在忙碌自己的创业项目。
只要到十八岁生日这天,她就有太多可以独立完成的事情了,十八岁之前,做什么都要监护人的签字,十八岁之后,一切都属于自己。
她喜欢十八岁生日。
一直到云母的声音停下来,云禾才漠然开口,“云夫人说完了?可以容我说一句了吗?”
云母脸色尴尬,她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久,好像在云禾那根本没有掀起什么波澜,不由讪笑两声,“当然,当然。”
“你让保姆去我房间学习桌最下面一层抽屉去拿些东西,我希望你们看完之后再也不要骚扰我了,可以吗?”
整整三年云家人都没有发现那些东西,说明他们也没有多愧疚。
想来也是,亲生女儿和外甥女,永远偏向外甥女的家庭,就算他们心中有了后悔,又能有多少?
之前三年从来没有这么大张旗鼓的找过她,现在电话短信轰炸不断,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有一百种联系云禾的方法,可他们一样都没有用在云禾身上。
什么疼爱,什么悔恨,装装样子罢了。
当初气走云禾云锦有很大责任,不能云母吩咐,他已经起身上了二楼,走到云禾房门前,他面色有些复杂。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深吸一口气口推开了房门。
房间一切如旧,里面的陈设从来没有改变,云母吩咐保姆每天打扫云禾的房间,里面的被褥也定期拆洗晾晒,就等云禾忽然有一天回来,她能住在自己曾经的房间里。
云锦人高腿长,几步便走到云禾学习桌前,桌面书柜上摆放了许多书,整整齐齐,偶尔云母会坐在这个位置看云禾看过的书,默默楼眼泪。
但云锦没有这种闲情逸致,蹲下身打开最下一层的抽屉,里放满了书和试卷,全部都是初中的。
这个时候云锦还没有意识到,明明学习桌上带着大书柜,为什么书和试卷需要塞进抽屉里。
他将里面的书和试卷全部拿了出来,最里面的一小瓶药映入眼帘,可是云禾平时身体康健,连个头疼感冒都没有闹过,她的抽屉里怎么会有药?
将药瓶取出来,云锦眸色渐深,因为这种药,他太常见了。
在孔瑶竹那里。
他为了哄孔瑶竹吃这些药做过许多他认为不值一提的事,比如拿原本送云禾的礼物哄,可实际上他明明买了两件礼物。
云锦将药瓶拿在手中观察,瓶身上刻着生产日期,已经过期一年半。
云禾的抽屉里怎么会有治疗抑郁的药?难道她偷拿孔瑶竹的?
这一想法像是印证了什么一般,云锦将自觉没有用的试卷和书本重新放回抽屉里。
这时,试卷最下方的一张掉了出来,云锦拿起来准备重新放回抽屉,却无意瞥见最上方的字。
是一张医院的门诊病历单,而病例上的姓名选项,赫然是云禾。
而这张检查单的时间,赫然是三年前!
云锦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慌乱的将塞进抽屉里的卷子重新拿出来,翻到最下面一层,一张又一张,全是门诊病历单。
几乎每两周就要去一次。
单子有厚厚一叠,在这些病历上方叠放着一小摞试卷,这些单子放在最下面,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来。
云锦忽然觉得喉间有些堵得慌,云禾失忆的原因似乎有些了眉目,可他却根本不敢往下想。
抓起那些病历单和药品,仓皇无措的出了云禾房间往楼下跑。
云敛见云锦脸色发白,忍不住调侃他,“见鬼了?脸都吓白了。”
可云锦根本没有理他,径直走到云母身边,抖着手将自己拿到的东西递了过去。
云敛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啧了两声,浑不在意道:“什么东西啊?吓成这样?”
直到他看到了云母的脸色也一寸寸变白,才一言不发的闭上了嘴。
云母全身止不住的发抖,脸色惨白无比,一张张翻看着手上的病历单,这里面记录了云禾从一开始的就诊直至她从楼梯上滚下去的前一周。
整整两年半的时间。
病历单上清楚的写着她的自我否定,时刻都在怀疑她是不是一个坏孩子,为什么会嫉妒自己的妹妹?她也会无休止的进行自我否定,觉得自己不够好,不够优秀,否则父母哥哥为什么从来都看不到她?
焦虑,不安,无助,自责。
这些负面情绪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小女孩。
可她这个做母亲的,竟然一次,都没有发现过,她甚至还会觉得自己的女儿偏激,斥责她这个当姐姐的为什么不能让着妹妹。
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眼泪止不住的从眼角滑落,她任由眼泪滴在那些病历单上,一滴,两滴,三滴……
云锦眸色复杂,却没有阻止母亲的哭亲。
是该哭的,他们全家都该哭的。
因为孔瑶竹得病了可怜,所以他们全部偏向孔瑶竹,觉得云禾也要这么做,可是所有人都忘了,接孔瑶竹回家的时候,云禾只有十岁!
一个十岁的孩子被强迫疼爱一个陌生人,要无偿分享和剥夺自己最爱的东西,最开始或许只是一件礼物,一个房间,到后来,是爸爸妈妈和哥哥们的爱。
所有人都没有问过云禾,她到底接不接受,或者……接不接受的了。
云母泣不成声,云敛再也忍不住,将云母手中的东西抽出拿到自己手里,等看清上面的字时,他的表情错愕,等一张张翻看过后,脸色也白了起来。
他曾经是最疼爱孔瑶竹的一个人,因为他很喜欢那种能激起人保护欲的女孩子,从前的时候,他一直觉得孔瑶竹就是能激起他保护欲的妹妹,可今天看到这厚厚一叠单据,觉得自己错的离谱。
难道云禾就不可怜吗?可怜的,只是他从来没有发现过而已。
他身为哥哥,为什么会发现不了呢?
或许是孔瑶竹的眼泪,也或许是孔瑶竹甜腻腻的一声哥哥,更或者……是他从本质上就偏心。
一家人将这些东西看完,全部陷入了沉默,就连云父都默不作声。
那些他们齐上阵斥责云禾不懂事,不知道多关心关心妹妹,被抢了生日宴和各种礼物的时候,小云禾是不是也身处茫然?
是不是心里难受的快要死掉?
云禾觉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终于从文件上移开目光,关闭静音开口,“看完了吗?”
云母情绪终于崩溃,嘶哑着嗓音哭着质问,“你为什么不告诉妈妈?你怎么不告诉妈妈呀!”
整整两年半,她几乎想不到小禾苗是怎么熬过来的。
云禾沉默了片刻,毫无情绪的开口,“你忘了吗?我告诉过你的。”
云母忽然想到,很久之前的某一天,云禾小心翼翼的站在她面前,手里捏着一张单据,眼中略带希冀,‘妈妈,如果我也得病了,你也会像爱妹妹一样爱我吗?’
当时她在做什么呢?
她在安慰“犯病”的孔瑶竹,用尽世界最温柔的语气,告诉她曾经的噩梦永远都不会再让孔瑶竹经历。
当时她怎么回答云禾的呢?
她回答说,‘你能不能不要这时候过来捣乱?妹妹的病这么严重,你还有心思争宠?小禾苗,妈妈真的很累,瑶瑶的病也耽误不起,你能不能懂点事?不要一天到头想着怎么跟妹妹争宠,还用想生病来骗妈妈!’
她清楚的看到云禾眼中希冀的光一点点泯灭,心里虽然有些心疼,可是孔瑶竹的情况更严重一些,她没有心思顾忌和安抚女儿的失落。
当时她还想,等孔瑶竹病好了,她就去关心关心女儿,毕竟年龄还小,想让妈妈疼爱很正常。
再后来,因为发生了好多事,她忘了,她没有安抚女儿,也没有注意到女儿脸上的笑容变的很少很少了……
回想起来,云母终于绷不住嚎啕大哭,一遍遍的冲云禾说对不起,是她错了,“小禾苗,是妈妈错了,妈妈真的错了,你回来好不好?你回来妈妈一定好好补偿你,再也不会这么对你了,都是妈妈的错。当时妈妈昏了头,以为你想拿生病争宠,是妈妈心胸狭隘误会的小禾苗。你骂妈妈吧,你想怎么痛快都可以,请你给妈妈一个改过弥补的机会行不行?”
“不用了,云夫人。”云禾声线清凌,没有因为对方哭的不能自已而影响到一分一毫情绪,“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想起来了,而且觉得没有你们的这三年,是我过的最舒服,也最惬意的三年。我不想再回去经历一遍曾经绝望痛苦的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之所以没有将这些拿出来,就是想等有朝一日你们开始不厌其烦的骚扰我时,能拿出一些让你们觉得愧疚的点。云夫人,如果你真的想对我好,那就别再来烦我了,我希望你能控制好自己和云家所有人。请问您还有别的要说的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就挂断了。”
什么叫杀人不见血?伤人不用刀?
这就是。
云禾一个脏字都没有,语气平平淡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好脾气,可她说的每一句话,乃至每一个语气所用的标点,都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深深刺入在场所有人的身体里。
惬意,骚扰。
两个词深深刺痛了在场的所有云家人。
痛啊,折磨啊。
可是他们没有一丁点让云禾停下来的理由。
“别挂!别挂!”云母慌张大喊出声,她有一种感觉,这怕是云禾最后一次接她的电话了。
往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您说吧。”云禾没有挂断。
云母想说的太多了,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先说哪句,最后强行压住喉间的酸涩感,哽咽道:“你的病好了吗?”
云禾:“好了,不跟你们在一起后就好了。”
云母眼泪瞬间又掉了下来,“那就好,那就好。”
过了一会儿,云禾开口,“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就先挂了,我这边挺忙的。”
云母再没有理由拒绝,静静听听筒里的声音嘟了一声后,最后变成无边无际的静默。
云母再也止不住的痛哭出声,就连云家四个兄弟眼睛都红彤彤的,谁都没有出声劝慰一下母亲别再哭了。
他们拿什么劝?
这一场有声的偏爱里,他们谁没出一份力?谁没给云禾身上添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