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锣密鼓的准备近两天,兰予给我收拾了近三大马车的行李,若我不拦着,她怕是要把整个府邸带着走。花叙似乎也有话要交代,喊我去琼瑶台小聚,我到了阁台,却见何皎皎也在,有些意外。
何皎皎坐在下首,一见我进来,眼圈略红,站起来端正的行了个礼。
“有事?”我示意她落座,她反而迎上来,“殿下要弄清楚的事儿——有线索了!”
我差点没反应过来是何事,直到花叙将门谨慎的合上,我才意识到,“快说。”
“前不久阁里来了位客人,听姑娘们说,这人曾在元朔二年随卫大将军出征过匈奴,所以皎娘自作主张陪了他几日。昨日他喝多了逞能,同我讲,当年被俘虏的一批匈奴中,有一个满头银发的少年,这少年和奶母被关在单独的囚室,仅由他一人看守。我想,这个银发少年应该就是殿下要找的人,同殿下之前说初见他的时间也对得上,所以就继续灌他套话。”
元朔二年,银奴被押到长安,发配入平阳侯府做马奴,他不会说瀚话,经常被赶到马厩里睡觉。那时候老平阳侯还在,如今的平阳侯曹襄还只是世子公子,他命人将银奴手捆住,然后系在马上,让他跟着一路跑到了上林苑,尔后又被当作活靶子,我正巧当时随御驾在狩猎场,救下了他,自此,他就跟着我,再未离开过。
我止住回想,追问皎娘,“他还说了什么?有提到银奴的亲族吗?为什么单独关押呢?”
“殿下别急,他说那奶母和少年都说的是异族语言,他根本就听不懂,奶母后来和少年分开之后,一直喊‘哈桑’,想来应该是那少年的名字。”
“哈桑?所以银奴其实叫哈桑……”我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属实与银奴在我脑海里的印象有些违和。
花叙若有所思,“如果银奴,也就是哈桑,他只是个普通人的话,为何会被陛下单独关押,又为何给他改名字?”
他说的这点我一直就有疑虑,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怀疑银奴大有来头的原因。
当初的俘虏名册原件我是仔细查过的,根本就没有哈桑或者银奴的名字,明明少了一个人,官中却从始至终“不予录入”,银奴死后,还有意抹掉他曾录入过的平阳侯府隶臣名册,将他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清除干净了。
“花先生问的,也正是我不明白的,这客人之后很快就丁忧去职,后事一概不知。”
皎娘遗憾的摇头,我坐在原地出神,她惶然下拜,“殿下,皎娘无用,这么久了,只打听出来这么些无关紧要的事儿。”
“这不是件易事,尽力而为,本王不会怪你。”我抬手叫她起来。
花叙也拱手,“其实也不算毫无收获,相信殿下此行定有新发现,若要消息通传,只管认准花家的斥侯坊(注:侦察机构)。”他说罢,交予我一把铁制密匙,仔细教我用法,我对他立时肃然起敬。
搞地下工作,果然还是花叙最在行。
“主人,阿洛妲姑娘来拜别主人,是否要见?”艾青在外头通传,我们三人迅速对视,各自敛起声容,皎娘更是利落的从后门离开。
她是烟波阁的人,明面上同我只能有酒色往来,以免有人生疑。
“请姑娘进来吧。”
“先生好。”阿洛妲应声进来,陡然见我也在,讶异的一笑,“殿下居然也在,我刚想去拜会殿下,可是巧了!”
“姑娘好,姑娘最近气色越发好了,瀚话也流利不少,是有跟谁专门学习么?”我跟她搭话,她像只百灵鸟一般,笑的很甜,“殿下也发现了呀!是冠军侯的管家,陆管家教我的,不仅教了我瀚话,还教我写我的瀚字名字呢~可惜我明天就要启程回去了,不然真想跟陆管家多学点知识。”
我有点意外,“明天?你不是要找父兄么?怎么这么快要走。”
她和花叙对视一笑,花叙解释到,“阿洛妲姑娘已经寻到父兄了,找来找去还是霍兄弟在俘虏营找到的。”
“是的,都怪我阿翁太谨慎了,与我走失这段时日,不敢相信我安然无恙的来了长安,所以一直隐瞒自己的名字,拒绝认亲。后来崔将军发现我阿翁在营里救治伤病,发现他会用草原上的土方,这才叫我去认。如今,我们也该回去了,大瀚再好,终究不是我们的家。”
她望着窗外,眼里有蓝天白云,草原大漠,像星星一般闪烁着对家乡的依恋。我点点头,转念挽留她,“横竖我们西征大军也是要往玉门关出塞的,你不如迟两日走,跟我们一起上路,也有个照应。”
她欲推辞,花叙帮着劝到,“你父兄刚从那地方出来,也要些时间将养,回乌孙路途遥远,也怕他们吃不消路上颠簸,何况跟着大军,你阿翁也不怕再被歹人追杀了,岂不两全。”
听完花叙这番话,她没再说什么,红着脸点点头。
夜半归府,兰予提着灯在门口等我,我笑她小题大做,她却一板一眼的接过外袍替我打理,“马上就要出发了,殿下可别漏下点什么——哎呀!”她忽然大呼一声,我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我忘了把那顶风帽给殿下带上了!那可是年前安息国进贡的,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就殿下得了这个,我真是糊涂了,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没给殿下放箱子里。”
她一边碎碎念,一边疾步往屋内走,我一把拉住她,“姐姐,别忙了,我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这是打仗,带那么多东西不方便。”
兰予怔住,眼光粼粼,“殿下好久没叫我姐姐了……”
我没想到她重点放在这个,笑罢,“把那些马车里的东西都卸下来吧,只带贴身衣物。”
“好。”她垂头去叫人,突然又折返,脸色红红,“殿下的月事带,我预备了足量的,殿下记得要常换洗……要不,殿下还是带着我去吧,赤生毕竟是男子,不比我方便。”
“你不能去。”我厉声喝止,她有些受惊,我忙换了语气,“打仗不是闹着玩的,兵伐战乱,将军们都不带女眷,我怎好破这个规矩,你安心等我回来。”
她眼神暗淡,悻悻然出去喊人卸物。
我四下环顾,树静风止,似是无人来过,可是我却清楚的记得,上元那夜,兰予在宣室门口放的那盏朱雀灯。
我早已笃定她是陛下的耳目,所以我绝对不能带着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