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到霍去病会来找我,所以杨检来传话时,我一点也不意外。
“殿下来了。”他好像在看书,竟气定神闲,身上穿着崭新的一套贴身内袍,手臂受伤处扎着绷带,隐隐泛红。
“方才议事你是不方便说,所以才说没想好的么?”霍去病直奔主题,我摇头,“我没故弄玄虚,虽然当时再三思索,但事发突然,我是真没想好。”
他意外一笑,放了书,正儿八经的跟我坐着说话。
“那你现在可有思路了?先说我听听。”他似是期待的望向我,我便也不再纠结,侃侃而谈,“你今日的这两战,我都分析过,如果不采取兵分两路的方式,而是集中兵力,将士卒按行伍数分为三部,第一部负责第一轮的战斗主力,相当于增员的冲锋,二三部辅助,第二部负责第二轮,一三部辅助,由此类推。”
“轮流制?”霍去病边听边对照时局图认真思索,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我笑着点头,“正是,这样既可以让冲锋火力相对集中,又可以调动后盾力量协作,最重要的是,可以节省体力,让一轮的士卒都有时间缓冲,恢复体力,这样也能大大减少休整的时长。”
话落音半晌,他的眼神从时局图挪到了我的脸上,神情已然全部理解,却并未说话,投来的目光与之前已大不相同,我料不到他的态度,因此见他笑,也不敢放松。
“可行,明日起跟随我指挥轮战,听我直接调遣。”
呼~我释然,也不知为何方才紧张,然而紧接着下一刻,却突然愣住——
不对!?!
他这个意思是叫我跟着他去前线?
“不可不可!!”我原地跳起三尺高,差点把案几掀翻。
杨检和赤生在外头以为我们打起来了,都冲了进来,霍去病立马挥手叫他们出去。
他皱眉看向我,“为何不可?你怕死?”
我忙不迭的点头,“对啊!我可怕死了!我还没戴冠成婚呢!”
霍去病立时无语噎住,“此战本将经陛下授命全权领兵,一切皆要服从本将号令,由不得殿下。”
“为什么呀?你干嘛非得要我去?”我急的走来走去。
怕死我没说假话,但我早就有计划要趁这次突袭出走,若跟他一起上前线,岂不是日日在他眼皮子底下,哪还有逃走的机会?
我看他岿然不动,说一不二的模样,知道怎么说他都不会放过我了,愤忿的摔手就要走,霍去病起身拉住我,不小心牵动了手臂的伤口,本能的嘶气一声,低头再看,伤口竟然又流血了。
“别碰瓷啊!你好好坐着不行吗?”我无奈退了一步,暂时不跟他置气,转身见案上有没用完的绷布,便叫他坐下,亲自给他重新包扎。
他一面看我缠绷布,一面说,“其实我知道,长安临行祭祀那次你是故意没来,赤生说你惧见血,是老毛病。可现下正是用人之际,这个主意本就是你出的,你若不去亲自协同指挥,到时出了问题你难道能全身而退?我既然敢用你,就不会害你。”
我拧着眉毛回头看向他,心里复杂的说不出话。虽然我从小在宫中早已把兵书当作嬉娱看的滚瓜烂熟,可这却并不能保证我从中悟出的作战方针是完全可实施的,毕竟没真正上过战场,纯属纸上谈兵,也只有霍去病这样胆大心细,敢用新人的将帅,愿意同我一道承担功败垂成的后果。
大局当前,我明事理,然而有一些事,暂时不便对霍去病明说,说了他也绝不会同意,还不如依他所言,见机行事。
我偃旗息鼓的没做声,他瞅着包扎的差不多了,笑道,“多谢殿下亲自包扎。”
我没好气的解释,“我可不是关心你,只是不想让外头人看了,栽赃说是我害的,不然,血流干了我也不管!”
“是是是~”他连声迎合,怡然自得的喝了口案上的酒,我懒得跟他扯皮,认命的约法三章,“你执意要我跟着,我也没办法。但我丑话说前头,是你要采纳这个方法的,我可没出主意,若不见效,我可不背这锅。”
他笑的意味深长,“不会,男子汉大丈夫,应有担当。”
接下来的几日,简直是我这辈子最艰苦的酷刑,不仅吃喝拉撒全部在沙堆里解决,还得在马背上睡觉,有时候醒来之后,脖子疼的都扭不动,只能歪着脖子驱马。最可怕的是,这几天里,我连擦把脸的次数都不超过三次,那种皮革混合汗水的发酵臭味,奇迹般的从我的嗅觉里消失,导致我深刻怀疑自己已经被这些臭男人同化了。
抬首望望日头,又到晌午热得滴汗的时候了,整队大军在霍去病的带领下,却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一路驱马疾行,还在往北深入。
赤生见我无精打采,递上水和干粮,怕我饿着,可我没什么胃口,怏怏的趴在马背上,也不牵缰绳,全凭马的方向感在跟队。
“将军,咱们可能遇上沙暴了。”熟悉地形的燕骑提醒霍去病,他也意识到风云有变,转头提醒大家,“都跟紧点!别大意!”
话未说完,又是好大一阵风,队伍里嘈杂起来,那风也愈来愈大,风中夹杂的细细沙砾,浑身乱钻,不是脖子就是鼻子耳朵,连马儿都眯着眼被压弯了颈。
霍去病有些紧张,抽调有经验的骑兵随行外围,以免遇上流动沙丘,不好施救。另外叫大家都下马步行,让马身遮挡一些风沙。
“靖王!”前头传来的大呼被风沙吹的听不清,赤生和我一样,没多余的衣料遮挡口鼻,都不敢张嘴,就怕吃沙子进去。
我勉强眯着眼,霍去病抓着一块颇长的白布,不由分说就往我头上缠,“霍去病,你——呸呸呸!”我掀开纱布,本能的想说话,可才张开嘴,就扑进来满口的沙子。
“快点把口鼻捂上!”他眉头紧拧用手捂嘴朝我喊,紧接着偏头大咳,我怕他着急,也顾不得他,二话不说就将脸裹了个严实。
而他的眼睛似乎被沙子刮得根本不敢睁全,眼睫毛上都盖着沙尘,嘴皮也干裂发白,嘴角抿出一条刚毅的曲线,坚挺的低头扛着风沙的肆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