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在脸上有点疼,我收起伸在窗外的脑瓜儿,缩回马车里。
驶离长安已有五日,算路程应是临近陇西。
阿洛妲安置了她的父兄,自己却未留在长安,执意求我带她一同向西。此刻,她在车里织着布络,脸上笑的恬静。我百无聊赖的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这都是用来做什么的?我看你都织一路了,一刻不歇的。”
她笑着拿出几天前打的,“这几个络子是赤生大人托我做的,他说殿下随身的东西贵重,不是玉的就是金的,怕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给磕坏了,就劳我打了这些。”她说完仔细的整理好,接着拿起另一个纹饰简单但也很精致的络子抚看,我便问她:“这个绣纹怎么和那些不一样?应当不是给我的吧?”
她闻言先红脸,之后难为情的笑着小声道:“确实不是殿下的,是,是我自己用。”
“啧啧,定是给你的心上人的吧~真是便宜了崔永焕,竟找着你这样实心眼的姑娘,好好的长安不住,非来这黄沙里陪着。”我咂出了妥妥的情意,她臊的更厉害了,但只是傻笑也不反驳。
“殿下,陇西到了。”赤生撩起车帘,我却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他干瞪眼,“殿下?”
“你派人把阿洛妲送到霍去病的营地,我同你即刻去楼兰。”我才说完,他就立马劝阻,“殿下此次是以省亲为由出城,冠军侯说万不能在这西北大漠暴露踪迹,必得在陇西汇合,问过他才行——”
“我说去楼兰!”我打断他的话,抱臂瞪他,他忙接话,“属下这就派人送阿洛妲姑娘…可....冠军侯也是为了殿下好啊…冠军侯走之前说,这次夏战恐有流窜的敌军埋伏,殿下在皋兰山一战指挥弓箭手,已经被敌军识得,若——”
“停!”我实在听不下去,“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霍去病的?一口一个冠军侯,成天念叨!霍去病给你吃什么了?怎么不见你对我唯命是从?”
“属下知错!”赤生倒乖,立马请罪,阿洛妲笑着劝和,“赤生大人和冠军侯都是关心殿下,殿下别生气。其实殿下大可知会冠军侯一声,至少让他安心,这样便不会妨碍殿下办事了,岂不好?”她说的在理,春战那回,就是我偷跑后被霍去病抓回来的,如此,告诉霍去病倒也是给自己省些东躲西藏的麻烦。
想罢,我摘下食指上的指环,“你把这个玛瑙指环交给霍去病,顺便帮我带个话儿,就说我有要紧事办,叫他勿管闲事,专心打仗。”
阿洛妲欣慰接了。
人走远,赤生担忧的看着我,“冠军侯不是给了殿下一只墨玉扳指专用来递信么?殿下怎么反倒把玛瑙的给出去了,万一冠军侯不认怎么办那?”
我狡黠地笑着把墨玉扳指从怀里掏出来,套到指间,“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别废话,走,咱们去楼兰!”
下榻的客栈位于楼兰城的东北角,这儿远离中心王宫和西集市场,是最不起眼但却最离要道最近的地方。
赤生跟我在外时,一般睡外间,可这楼兰的房屋大多是单进单间,所以他只得住到隔壁去。
约莫过了二更,外头传来一串急促的马蹄声,我本就睡的浅,立马警醒的翻身坐起。夜已深,不太可能是投宿的旅客,难道是阿洛妲遣的人么?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我随手搭了件外裳,未等我趿鞋,门突然咚咚作响,且只是敲,既不说话也不唤人,奇怪的很。
“谁?”我粗着嗓子吼了一声,外头的人闻声停手,半晌才有个熟悉的声音极不耐烦的说,“刘涟漪。开门。”
这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的口气,啧啧,不是霍去病还能是谁。
“唔,霍去病?你怎么在这儿?”我将睡眼朦胧演的特别逼真,偷偷在开门前将头发抓散,他大步流星的走进来,朝我头上撇了一眼,乓的将佩剑扔在席上。
“你这披头散发的是睡觉还是招魂?”他口气十分不客气,我懒得和他对呛,打了个哈欠,“你有事就说吧,我困死了。”
又是珰的一声,玛瑙戒指从他手里滚出来,我眼疾手快的慌忙接住,他嘲讽的笑道:“不是‘困死了’吗?还能反应这么迅速?”
我脸上一僵,似乎也演不下去了,破罐破摔的翻白眼,“有事快说,没事别打扰我睡觉!”
“没良心。”他盯着我突然嘟囔了一句,接着站起身,毫无预料的就把我手里的戒指夺了回去,作势要往外走,我忙拉住他,“哎,你还我的戒指!”
“你的戒指?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那位龟兹王子的东西吧,怎么成你的了?还有,之前在长安我也给了你一个墨玉的,难不成也是你的?”他戏谑的看着我,我厚起脸皮怼道:“他已经赠予我了那就是我的!你还给我!”
我踮脚伸手去抓,他居然利用身高优势,将手举过了头顶,凭我怎么跳都愣是够不到。
“你休想拿回去。”他气定神闲的俯视我,“我还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么!那墨玉扳指内壁有我的爵位敕字,你靖王的身份不可暴露,正需要我这个能给你扛事垫背的,而那龟兹人送你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凡物。你料准我知道它的来历不会收,好让阿洛妲给你送回来。如此,两样东西掌握在手,除了流民马匪,其他任何势力你都不用怕了。靖王殿下,我说的,可对?”
他说的没错,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就是两个都要。
不过,就算他想的再周到,他也还是算漏了一件。
“冠军侯聪颖足智,这么快就识破我的小计了呀?哎,罢了,我也不是非要那个玛瑙戒指不可,你喜欢就拿着吧。”我说完躺回床塌,他意兴阑珊的站在原地,试探着问,“那,我扔了?”
“扔吧扔吧,我要睡觉了。”我翻身背对他,耳朵却支棱着留意动静,果然他厌弃的说,“谁罕你这破东西,我又要它作什么!罢了罢了,给你!横竖那墨玉扳指我也不用,你拿着。但是你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得随意使用。”说完他就一把扳过我的肩膀,将戒指塞到我手里。
“怎么?”我计谋得逞,一骨碌爬起来,“你怕我顶着你的名头为非作歹啊?”
他没理会我的玩笑话,神色渐渐正经起来,“你以为就凭这个东西,真能护住你?若有人留心,稍一打探就能知道你到底是谁,毕竟这大漠想杀我的人多而且多,抓到你,用来威胁我或是威胁陛下,也不是不可能。现下我要押解这些胡部残余回朝,也无暇顾及你,你自个当心着点儿吧。”
威胁陛下?他是知道什么了?为什么会觉得陛下重视我的生死?
我突然极度不安起来,狐疑的问,“所以你是特意来找我的?你一早看出是我故意引你来这儿?”
“不然呢?”他戏谑的笑,“难不成我还真能上你的当啊?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他一副洞察世事的样子,真是多看一眼都嫌烦,“你算准了我会同你较劲,故意引我好奇,那我不妨将计就计呗,你既不肯来陇西见我,我便来这儿见你也是一样。不过,我劝你把你这些花花肠子留着去哄那个龟兹王子吧,他比较傻。”他说完,人影一闪就从门边消失了。
“喂!你就这么走了?”我伏在窗前压着声音喊,怕有人会听到,然而回应我的唯有呼啸的风沙和头顶明暗不晰的几点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