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早朝下来,抬出去一文一武两位朝廷重臣。
这大概是东陵开国以来,金銮殿里最为兵荒马乱的一个早上了。
一出金銮殿,祁衡扬声喝住了唐延,面色极其难看。
“唐延,你现在越发能耐了,以为娶了一个不中用的叶家嫡女,就不必将本王放在眼里了是吧,竟敢在父皇跟前公然驳了本王的脸面!”
唐延闻言不急不躁,慢悠悠朝他行了一礼,“微臣实在不懂,四殿下何必作茧自缚呢?”
“你说什么!”
见他又要动怒,唐延儒雅的脸上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定国侯府现下没有兵权在手,又与投敌的杨伶关系匪浅,虽说明面上没被牵连,可在皇上心里这就是一根刺,定国侯府早已复起无望。”
“烬王娶一个娘家无权无势的女子为妃,于四殿下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唐延方才之所以甘冒大不韪开口,实在是怕殿下生生把秦大人给你布好的一盘好棋走烂了。”
闻言,祁衡狠狠甩袖,侧身冷哼一声,只觉一腔怒火无处可泄。
不得不说,唐延的分析有理有据,他又何尝不懂,只不过,他就是看不惯祁烬小人得志的模样!
这时,秦征走了过来,显然是听到两人的话了,“四殿下,唐延初出茅庐说话做事不顾后果,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别与他一般见识。”
祁衡脸皮子一热。
他怎么觉得,秦征这老匹夫是在骂自己?
心里这么想着,可对这个手握重兵的岳父,祁衡还是知道分寸的。
“岳父大人言重了,我也就是心中还有些疑惑,跟唐侍郎多聊几句而已。”
秦征颔首回了礼,“今日早朝涉及的要务很多,不论是烬王与左家嫡女的婚事,还是西境的战局,对皇后娘娘和殿下的大计都十分重要,殿下既然入宫了,不妨看望娘娘一番,也叫娘娘早些知道现下东陵的局势。”
这时提醒他赶紧把早朝的事告诉母后了。
秦征到底是他的岳父,还是母后的岳父?日后当皇帝的又不是母后,为何每次一有事都拐着弯提醒他去请示母后。
祁衡心里忍不住腹诽,不过他不敢当面反驳,扯着假笑应下,与秦征告辞后,朝后宫的方向走去。
秦征不知祁衡心里的弯弯绕绕,只看着他闷闷不乐的背影摇了摇头。
端着儒雅微笑的唐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垂眸隐去瞳孔中一抹晦暗之色。
……
眷棠宫内,棠贵妃今日打扮素雅,发髻堆积,簪着一只珍珠银钗和绢纱堆的棠花,平添几分端庄恬静。
她坐在案前烹茶,皇后就坐在她对面,两人难得心平气和地说着话,唇角皆是笑意盈盈。平日清冷的眷棠宫也显得热闹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是感情多好的一对闺中密友。
蒋嬷嬷立在一旁,唇角带着微笑,眸底却闪过不耐。
自从烬王离京,皇后一改往日与棠贵妃针锋相对的态度,时不时就会来眷棠宫蹭茶,一来就是一个时辰,扯东扯西,可劲儿赖着不走。
因是皇后屈尊亲临,娘娘若不迎着又难免会落人口舌,说贵妃娘娘恃宠而骄,不敬皇后。
棠贵妃只得一次又一次按捺心中烦躁应付着她。
“皇上的身子如今是越来越好,近来已经连着十数日宿在青妃那了,这可真是皇上登基以来绝无仅有的恩宠。”
几个月前还是青嫔的笛慕晴,已经从嫔位晋为妃位,封号青妃。
棠贵妃打着团扇道,“青妃妹妹年轻,会伺候人,皇上图个新鲜实属正常。”
皇后掩唇轻笑,“青妃确实生得娇艳,莫说皇上,本宫也是喜欢得很。上个月秦夫人带着女儿来宫里看本宫,这秦夫人眼睛最是厉害,她只见了青妃一眼,就说觉得十分眼熟,颇有当年先定国侯夫人慕青将军之貌……”
翩然摇曳的团扇一顿,棠贵妃一双美瞳隐在团扇之后,掠过一抹凌厉的锋芒。
装模作样了这么久,狐狸尾巴总算是露出来了。
“秦夫人的女儿?就是为了参加烬儿的选妃宴在家寻死觅活的那位?”
“妹妹记性真好,就是她的二女儿秦念初。”皇后尴尬地轻咳一声,“那都是小女孩一时糊涂,咱们说的是慕青将军的事。”
棠贵妃不动声色地放下团扇,将一杯烹好的茶放到她跟前,“天底下战甲穿得上的人多了去,可唯有心怀家国之人,才真正配得上。不然,长得再像,也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皇后笑了笑,“妹妹所言甚是。说起慕青将军,又言及家国天下,总叫本宫忍不住想起那投敌叛国的杨伶,当真是辜负了定国侯一片心意。”
棠贵妃自己端起一盏茶,轻啜一口,茶香四溢,“既不是同路之人,何谈辜负。”
闻言,皇后故作惊讶地掩唇,“差点忘了,妹妹怕是还不知道,就在今日早朝之上,那杨伶送来一封书信,皇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打开。”
她语气一顿,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垂眸品茗的棠贵妃。
“妹妹绝对猜不到,那里面,竟是一封休书!”
棠贵妃的手微不可见地一颤,手中杯盏中的茶面晃了晃,终究没有溢出来,可是这一丁点的变化,却没能逃过皇后的眼睛。
皇后唇角半勾,“妹妹也觉得很意外吧?”
“被一个女子休弃,在咱们东陵,真是闻所未闻。如此羞辱,也难怪定国侯会被气得当场吐血昏厥,听说今日早上,是被抬出金銮殿的。”
随着皇后这剂猛药灌下,棠贵妃面纱下的脸色煞白,端着茶盏的手几欲将瓷杯捏碎,不过,她眼底还是竭力地维持了镇定。
“这定国侯还真是可怜人,一片痴心都被喂了狗。”
她随性将杯盏一放,“皇后娘娘总说这负心女子,听着实在是扫兴,今日,就不陪娘娘品茗了。”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本宫才知道,妹妹看着温柔端雅,实则是性情中人。”皇后达到了目的,没有动怒反是体贴一笑,“本宫也有些乏了,今日就不叨扰妹妹许久了。”
“恭送皇后娘娘。”棠贵妃起身行礼,待到皇后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棠贵妃抬手一扫,案上精致的茶盏烹炉通通落地。
一阵瓷器破碎声中,沸水浇在通红的木炭上,发出滋滋声响。
“娘娘,她早已怀疑咱们的身份,今日这番试探不过是想求证,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棠贵妃神色冷冽,“我早就说过了,怕被人知道的,从来不是我。”
蒋嬷嬷一怔,恍然大悟,“您是故意露出破绽的?”
“不如此,她怎会有进一步的行动。”
“那侯爷的事难道也是她编的?”蒋嬷嬷实在难以想象,大公子那样的人,会为了一个女子在朝堂上吐血昏厥。
“她没有必要拿这种事诓我们。不过,这也怪不得杨伶。若我是杨伶,也定会与她做同样的选择。”
只有曾经为将之人,方知为将者,受命忘家,临敌忘身。
几乎可以想象左兆桁看到休书时内心的绝望和悲怆,棠贵妃用力地闭上眼。
她的桁儿,怎么这么苦命……
蒋嬷嬷一听变了脸色,急道,“那要不奴婢去太医院找岑太医打听打听?侯爷在金銮殿吐血,定是要请太医的。”
见棠贵妃没有说话,蒋嬷嬷以为她默许了,转身快步朝门外走去。
“慢着!”
棠贵妃却突然叫住她。
“皇后故意透露消息给我,指不定正等着我们的动静,去太医院,只会连累岑奉,与我们也无大益。”
此一刻,她的内心出奇地平静。
“既然皇后喜欢玩火,那便让这把火,彻底烧到她头上。”
她的语调平淡,却淬满冷霜。
“摆驾乾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