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仙抬起左手拍了拍有些僵硬发酸的脖子。她已经坐在这里处理了大约十四个小时的文件，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接近极限了。
她将手中的笔插进了旁边的笔筒，起身活动着自己的身体。
这就是总指挥官的生活，日复一日。难道就是这些文件改变了他？逸仙不禁想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吕明似乎变了。他不再关心身边的人和事，天天将自己关在这里，处理着无穷无尽的文件。研究、建设、决策，他陷入了这三者构筑出的永恒漩涡中再也没有脱身。细细想来，她最后一次见到总指挥官发自真心的笑容还是在三年前的融日。
那是她度过的最快乐的一个融日。总指挥官使用匮乏的资源为舰娘和附近的人们筹备了最盛大的节日庆典，虽然中途遇到了些许不太愉快的插曲，但逸仙仍然对那晚的焰火印象深刻。
之后萨拉托加离开了东煌，再之后总指挥官变了。
逸仙抿着嘴唇。她似乎明白了，不，她早已明白了，但是她无法理解。
萨拉托加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魔力，能够让总指挥官为了她而付出千百倍的心血？
为了她不再受到伤害，总指挥官去了白鹰，只是为了与白鹰签订了保护她的协议。
为了她的愿望，总指挥官派人去了一趟撒丁帝国。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听到撒丁帝国赢得了中立后，她看到总指挥官紧绷的脸稍稍放松了些许。现在她知道了，这是总指挥官为了消除各国的纷争而走出的第一步。
现在为了让那个愿望实现，他又只身一人前往撒丁帝国，与各国首脑周旋。
对内，他尽心竭力地搞发展，对外，他努力地谋求和平。而这些努力只是为了迎合萨拉托加，让她开心。
这值得吗？
逸仙的手指抚摸着椅子的扶手。她的眼前浮现出总指挥官坐在这里办公的身影。他神情憔悴，桌边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这一幕她已经见过太多次，每一次都会为他对东煌的付出而感动。
而现在看来，她的感动都只是一厢情愿罢了。他从未考虑过东煌的未来，他的眼中只有萨拉托加。她甚至怀疑如果舍弃了东煌可以与萨拉托加长久相伴，总指挥官会毫不犹豫地与东煌做切割。如果舍弃了自己的生命可以让萨拉托加获得长久的幸福，总指挥官也会毫不吝惜自己那条宝贵的生命。
但是……
这真的值得吗？
逸仙抬起了手，眼前的幻影随之破碎。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从批阅完的文件中取出了一份。
这是有关海盗的文件，其信息来自抚顺。
有不明海盗尾随腓特烈大帝，其中有目击者称，那名海盗有着一头明亮的粉色头发，绑着双马尾。她的手按在粗糙的纸面上，手指轻轻划过纸面上自己亲手书写的批复——
“为了总指挥官的计划，一切妨碍务必清除。”
“为了东煌和总指挥官的未来，我没有错。”逸仙看着那句批复低声嘟哝道。
……
萨拉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这个男人了。皇家的他与现在的他简直判若两人。那时候他是那么懦弱自卑，而现在却果敢得令人害怕。
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向吕明发出的承诺，没想到一切应验的如此之快。萨拉仰躺在一座孤岛的沙滩上，望着天空中密布的繁星。
轻柔的海浪声与微风声，远方椰子树发出的沙沙声，螃蟹爬过的窸窣声，这一切组合成了一曲令人沉醉的小夜曲。
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很美妙，但却似乎少了些什么。
她忘不掉吕明，即便对方曾经以爱的名义囚禁过自己。她需要当面与吕明谈一谈这些事情，但她却不敢面对他。
也许腓特烈大帝可以给一些建议，不过要在谈判之后。
“你们这么晚了还出来？”萨拉从沙滩上坐起，背对着沃克兰等人道。
“我们还没有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们很可能已经被腓特烈大帝一网打尽。但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向空想她们报个平安？”沃克兰问道。
“恶作剧是有限度的，更何况对方是腓特烈大帝。”萨拉回道。
“请不要再骗我们了。你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救人。”这时勒马尔站出来说道。
“你们还记得自己属于哪个国家吗？”萨拉转过了身。
“自由鸢尾。”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想看到无辜的人牺牲。”萨拉点头道，“但勒斯和维内托并不无辜。”
……
君临者走进了存放母体核心的房间。他看到房间中央是一个直径约四百米的金属球体，一根根粗大的暗蓝色管道从房间墙壁的孔穴中探入，插在那个巨大球体的表面。
除了他、通灵者和它自己，没有人知道母体的本体究竟是什么。哪怕是它自己的孩子，那些高级精英塞壬，也只是知道母亲赋予了它们意识，只见过母体对外构筑的虚假形体。它们以为母亲与他们相似，是类人的机械，殊不知，在踏入这座堡垒的那一刻，它们便已经进入了母亲的体内。
这座悲歌之海的总基地就是母体。它是主创造的强智能超级计算机，它的计算依靠名为塞壬的触须已经作用于整个世界的运行。
“你来了。”一个不带感情的冰冷声音通过核心的发声模块传出。
“最近我觉得心神不宁。真是奇怪，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君临者腐朽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自嘲。
“我没有死之前的记忆，我也不知道我生前是谁。是主复活了我，我追随祂仅仅是因为一句承诺。”
“你的悲剧不会在这个世界重新上演。”母体回道。
“我有预感，悲剧即将发生，但我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主在骗我！”君临者的身上跃动着死亡的气息，但这里除了机械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你会来。这就是计算的结果。早了，晚了都会让一切发生不可逆的偏移。我想你已经做好了准备。那么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
“你死前的名字叫勒斯·傅里叶。维希教廷的总统。维内托的爱人。”
“咔！”君临者感觉有什么事物碎裂了，无数被封印的信息洪流随之涌入了他的脑海。他看到了那场自己亲手促成的爆炸，见到了依恋着自己的维内托，他看到了冰凉的匕首上染着污浊的血渍，缓缓刺入自己的体内。
“我会回来的，哪怕只剩下躯壳。”
他都想起来了，尤其是这句不时在耳边回荡的话。
这句话出自维内托写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的最后一句。
也是勒斯?傅里叶身为人时说的最后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