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种阅历丰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自己被套路了。
小姑娘乍然被无脑追求者威逼利诱,长腿叔叔从天而降救人于险境之中……简而言之,这个事件中除了我,送来车钥匙的路人甲,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的长腿叔叔。
这位长腿叔叔好像并没有挟恩求报的意思,悄无声息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又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踪迹。如果我真的是剧本中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没准儿还真会按套路走一发,回去之后惴惴不安地猜测到底发什么了什么,而这位还未出场的长腿叔叔也定然会在我心底留下深刻的印象。
有点老的套路,可是这种“默默为分忧”的风格永远都会讨人喜欢,尤其被套路的还是一个花期少女(我忍住了蜜汁尴尬),少女很有可能辗转反侧,然后就这么在心里惦记上人了。
找个不错的出场机会,长腿叔叔再帅一点、体贴一点,分分钟让小姑娘陷入爱河的节奏啊!
我回了寝室,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想来想去,掰开了分析我自己的心理,还是觉得就算是穿越前的我也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人套路了。
开什么玩笑,对我好的人那么多,他算是什么。
我初步推测,这位长腿叔叔就是原本的我未来的配偶。
……他要是老来这些套路可没办法把我骗到手,所以那个我为什么会嫁给他?
想不通,我把自己埋进了被子,调整姿势打算睡觉。
从我进门起就在不动声色观察我的王黎忍不住问我:“英英,你今天这么早睡啊?”
“我不一直这么早睡吗?”我反问她,“有什么事?请我吃夜宵?”
正戴着耳机打游戏的水杏立刻摘了耳机:“出门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新开了一家烧烤店,特香,我们一起去撸串儿啊!”
我掀开被子跳下床,一边换衣服一边说:“等会儿,等我穿件外套。”
王黎一脸懵逼:“哎?哎你们真去啊!”
水杏粗暴地一把扣住笔记本,无视屏幕上删除的一排排骂声:“这一把怎么打都输,还打个屁啊,一群小学生做完作业上游戏了,全是猪队友,跨场送人头。不如撸串儿!”
我把小包一捞:“走走走,现在还早,一个多小时才到门禁,我们三个人而已,时间够了,不够就打包回来。”
水杏打头走,我紧随着她,王黎被我们带着出了门,一直等坐到露天搭的小桌子上,我们点的烤串儿都上了将近一半,她还是一脸状况外。
“你们就这么吃?这个点还吃宵夜?”王黎说,“那是有多少卡路里,要长膘几斤?”
为了表示她对于“长胖”这件事的抗拒,她还特地往后坐了坐,摆出一副坚贞不屈、绝不会在这种香味面前迷失自我的姿态来。
不过显然这姿态是给瞎猫展示了死耗子,我和水杏都是两手各一串的造型,左一口右一口埋头大啃,嚼得津津有味。香辣的肉汁和少量的油溢满了口齿,我们俩全部身心都放在口中烤得香气四溢的肉和蔬菜里,别说反驳她了,连看她一眼都嫌没时间。
店里还送了我们一人一瓶汽水儿,这天气,汽水里居然还加了冰,不得不说老板真是太——会做生意了。
辣乎乎的烤串儿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满面红光,隔壁桌一位吨位甚伟的胖哥们儿吃得满头大汗,衬衫上湿了几片,所有人都热火朝天,扯着膀子大干一场,个个都是一边“嘶哈嘶哈”地吐着舌头,一边恨不得连舌头一块儿嚼了吞进肚子。
明明没有人说话,可不知为什么,就是给人一种这里非常吵闹和嘈杂的印象。
但不是那种惹人厌烦的热闹,而是非常家常的、亲切的,像个辣乎乎的半老徐娘,能让你联想到老姐姐或者老妈妈。
王黎在这样一种热火朝天的气氛里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像是忽然发现自己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吃的样子在这个几乎人人都在流汗的地方有多突兀。
“你没吃够了吗?门禁时间快到了,不然我们打包回去再吃好了。”她像是屁股下面坐了几千只正咬她的蚂蚁,又顾忌形象不能肆无忌惮地伸手抓挠,坐立不安地假作镇定。
水杏看了她一眼,没空回话,我抽空回她:“才吃了二十分钟,早得很——你不来一串?先说啊,你就算不吃,结账也是要平摊的。”
我随手点了点一串烤肉串,王黎没说什么,身体后倾着表示抗拒,眼珠子却悄不溜儿地跟着我的指尖,慢吞吞转到了那一串烤肉串上,然后就死死被油水给黏住了,眼神在油乎乎的被烤成近乎蜜色的诱.人肉块儿上挪来挪去。
她悄悄往前探了一点身,舌头往外顶了一点点,然后又惊醒了一般往后坐了一下,狼狈地拒绝:“不了,平摊就平摊,我要减肥,长胖了不上镜。”
王黎的脸上展现出由衷的垂涎和十足的忍耐。
我一时间联想到从前节食的自己,不由地产生了同情,好心告诉她:“趁现在你还忍得住,多闻闻味儿吧。等以后你忍不住了,连味儿都不敢闻。”
王黎露出快要昏过去的表情,水杏听了这话,一不留神咬断了铁签子。她也不在乎,随口就嚼一嚼咽了,非常怜悯地看着王黎说:“你真的不来一串儿?”
“……不,谢谢。”王黎坚强地拒绝,“我回去了,你们吃吧。”
她低着头,一路小跑离开了现场。水杏手里还拎着被她咬断一截的铁签子,上面剩着一块肉,她盯了这块肉一会儿,忽然有感而发:“英英。”
“嗯?”
“你说我吃起来是个什么味儿啊?”
我回答她:“女人,你在玩儿火。”
“我说正经的。”水杏也不继续吃了,扭头摆出要和我促膝长谈的架势,“天天都听人说讹好吃,在居委会走走吧老有人盯着流口水,关键是讹早八百年就只剩我一个了,那些盯着我流口水的以前也没吃过,你说,难不成他们是几辈子之前吃过一遍然后念念不忘到今天?”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片段性瞬时性的记忆遗留下来……也不是不可能。”
水杏惊了:“卧槽你说真的!”
“不是你自己说你正经的吗。正经的,还真有可能。”
水杏不说话了,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英英,我自愈能力很强……”
我立马不吃了:“你终于打算舍身饲我了!来吧!我主刀,保证无痛!”
“滚!我是说我自愈能力很强居然没人打昏我切几块儿肉走,他们真是太让我我感动了。”
“你重要咯。”我说,“大家都喜欢你,尊敬你,和你闹着玩罢了。”
水杏沉默了一下,忽然问我:“你也是和我闹着玩吗?”
没有啊我都是说真的,我还挺想吃掉你的,你还自己说了自愈能力很强我就更想打晕你切肉走了,我刀工超赞的保证无痛。
真要能说出来我们就玩儿完了。
其实吧妖怪的三观和正常人是很不一样的,小说里总是说什么妖怪的亲人被抽筋扒皮制衣、尸体煮了吃肉之后,这个妖怪会对凶手恨之入骨,想方设法地报仇,但我得说除非被杀的是幼崽或者是正在哺育幼崽的母亲,否则妖怪都非常淡定,淡定到无情的地步。
它们和人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并不以自己为中心,在他们眼里,既然我可以吃你,那么你当然也可以吃我——这么概括是太简单了一些,但不算上修行中他们逐渐学会的感情,在相互陌生的情况下,没有“记仇”这个说法。
本质上说,它们还是兽类。
只有极少数的、亲缘关系极强的种族,才会发自天性地产生对凶手的敌视,但也远远不到豁出一切报仇的强度。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解释的方式。
我能理解在末法时代,所有异类都抱团谋生,人修和妖修也和谐共处。这种大融合无疑使得妖怪更多地染上了人类的色彩,学会了人类的感情,也更像是人。
就好比在另一个世界,妖怪都毫无例外有着兽类的偏执,一根筋走到底;而在这个世界,妖怪居然还会像人类一样追星,而且还学会了“喜新厌旧”。
喜新厌旧是人类的特权,我还从来没有在妖怪身上见过——在另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妖怪,是不会对你有始终如一的感情的。
他们会怀疑你、试探你,反反复复询问你,想要得到一个答案。而就像和普通人类相处那样,你要对某些问题小心谨慎,因为没准儿答错了,踩进了陷阱,你们就得绝交。
你们的关系并非永恒不变。
我的脑子里倏忽闪过了一张艳丽的脸,大雪纷飞,没结冰的一桶井水里雾蒙蒙的天空。
我很少撒谎真的是因为怕麻烦,而伪造一个自己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这短短的片刻,我嚼着塞满了腮帮子的里脊,犹豫要不要撒一个谎。
或者在短短的余生里失去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