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六月,天气愈发的热起来,知了在树上开始蝉鸣,让人睡个午觉都觉得心中烦躁,庄老夫人便是其中一个,她一声令下,就得让人去她院子里头将树上的蝉捕个干净。
秦如薇亦不例外,这些日子,她既要掌家事,还得忙搬家的事儿,铺子什么的账面也要盘上一盘,随着天气炎热,吃食少了,这心情也益发烦躁。
“上个月下雨多,绣坊铺子的瓦片被风吹下来几片,找了瓦匠补漏了,连料带工钱一共是一两一钱的银子。至于给巡街和衙门里头的孝敬,因为是咱们的铺子,也没要,但奴婢想着,虽衙门头都是自己的地儿,但底下的人,也不能太苛了些,便作主每个月孝敬二两的茶钱。”杨柳捧着账本对秦如薇说着。
“你做的很是,咱们是打开了门做生意的,该交的税或者该孝敬的都不能省了去,做生意,就是明明白白的做才不会落了人话柄。”秦如薇赞许地点头。
“另外,绣坊如今生意也益发好,绣娘也忙不过来,我寻思着,是不是要去江南那边再寻几个绣娘来?”杨柳又道。
“人手不够,就招吧,你作主就是了。”秦如薇笑看着她:“如今这铺子也算是你跟着,你年纪也不小了,有合适的不妨说一说,底下的小丫头,你看着谁好,也提上来好生教导着,将来等你嫁了,我身边也不至于没人支使。”
“郡主就爱拿奴婢来作伐子。”杨柳红了脸,嗔怪一声。
此时墨书捧了甜汤进来,杨柳便拿着账本下去处事。
“这甜汤太腻,我吃不下。”秦如薇才尝了一口,就将那碗莲子百合糖水推了出去,
墨书皱了一下眉,接过来轻尝了一下,道:“这,也不算特甜呀!”又道:“郡主这阵子可是变了口味儿了。”
秦如薇一怔,道:“有么?”
“从前您最不爱吃那蒸糕,前儿您不也想吃么?还有您爱吃的那芝麻甜卷,也好些时候不见您吃了。”墨书笑着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是这样。”秦如薇点了点头,道:“如今天气热,太甜腻的反而不爱了,酸爽的倒是更想吃,是了,吩咐厨房,晚上做一道酸菜鱼,多给搁些酸萝卜皮儿和辣子。”
“哎。”
秦如薇也是觉得有些怪异,脑中闪过一丝什么,却快得让她抓不住,正想说话,又有丫头过来回事。
“老夫人那里来了客人了,好像是什么远亲还是怎的。”
秦如薇愣了半晌,怎的又来一个远亲,庄老夫人是寡母带着儿子,和夫家那边完全是绝了关联的,而她自己的娘家也是如此,那刘嬷嬷一家已是表上表的表亲了。
不过,也能释然,都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庄楚然如今好歹是一方知县老爷了,将来兴许前途更好,自然会有人来攀亲。
“可是听着了是什么样的亲戚?”秦如薇问道。
那小丫头歪了歪头,道:“好像是什么叔,伯母啥的。”
秦如薇更觉得奇怪了,不过她也没多想,只对墨书道:“你去让区嬷嬷带人去伺候着,看有什么缺的,早早的来回了,莫要失了礼节。”
庄老夫人最是好颜面的人,尤其是在这什么亲戚跟前,秦如薇给足她脸面,她也会心中高兴。
这人就是这样,婆婆,永远都是婆婆,对你再好,你别指望着她能跟你亲妈一样,总之将她当成上司或什么难缠的客户供着顺着,那就成了。
秦如薇都是这样干的,而且于她身份,能这样已是最给脸面了,庄老夫人心中再不舒服,也只得受着,因为这也是彼此相处最好的模式。
区嬷嬷听了秦如薇的吩咐,自是去打点了。
如今已是临近晌午,秦如薇也没什么胃口,眼皮一直耸拉着,便一手支着额歪在榻上,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只是没等她真正沉睡,便被惊醒了,屋子外头有人声轻嚷。
天气一热,人就觉浅,秦如薇晚上也睡不好,人也烦躁,宫嬷嬷早就下令院子里的人都得小声伺候,不准吵杂,所以这些天,院子里都是静悄悄的,这么吵闹的时候倒是几乎没有。
“谁在外头呢?”秦如薇心中烦躁,蹙着眉叫。
墨书快步走了进来回道:“郡主,是老夫人那边儿差人来了,说是老夫人有些不好。”
秦如薇一听,惊得瞌睡虫即刻跑光光,坐直身子道:“不是说在见什么客人?”
“似是吵起来了。”墨书小声道。
秦如薇皱了皱眉,道:“伺候我更衣,过去瞧瞧。”
庄老夫人这一辈子,最难堪无助和愤怒的就是当初她被夫家那边的叔伯诬蔑她不守妇道,强硬的要将他们孤儿寡母赶尽杀绝。
没有谁愿意被家族除名,不到万不得已,庄老夫人也不愿意自己儿子被族中除名,因为脱离家族,就等于成了没根的浮萍。
可,别人容不下他们,她更不愿意背负那种骂名,性子要强的她才走了这一步。
好不容易,儿子有了出息,终于扬眉吐气了,那些个从前看轻他们母子的,该是悔不当初了。
瞧瞧,这不就是后悔了么,那副谄媚巴结迭声恭维的嘴脸,怎么看,就怎么让人觉得心里畅快。
现在就来称叔伯道骨肉血脉亲情了,从前都干什么去了?当初要夺他们的田地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当初咱们就知道然哥儿是个有出息的,才故意着疏远了你们家,如今果然是真的,可你们母子也太实诚,是真是假都不知,还真真这么些年都不来家一趟。”庄家大伯娘假意的擦了一把眼角,道:“我们也寻了不少年,就是没寻出你们在哪,若不是然哥儿当了官老爷,怕是真真寻不到的。”
庄老夫人冷笑:“这倒是,我们母子日盼夜盼,硬是盼了这十多年,也才再看到本家有人来呢!”
庄家人听了登时有些尴尬,这不就是讽刺他们找人找了十来年都找不着么,要是真有心,还找不着,十里屯子离庄家本家有多远?
庄家人的说辞,庄老夫人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不过是见他们发达了,想来打秋风罢了。
“如今见也见着了,托你们的福,我们母子也过的好好的,日后也不必挂心了,我身子乏重,就不留你们饭了。”庄老夫人冷淡地道。
经了这么些事,她也看淡了不少,炫耀也没什么好炫耀的了。世态炎凉,现在看他们好过,便来打秋风,从前呢,那是人影都不见一个,更莫说多年前的糟心事儿了。
人争一口气,这口气她也争到了,何必和这些人有纠缠?
事实上,她压根就不想见到这些人的嘴脸,就是为了那一口气,才见了。
“哎哟,都是一家子,你说这客套话,可真真是怨了咱们了?”庄大伯娘谄笑着。
“三婶儿莫不是发达了,就看不起咱们这些个穷亲戚吧?”庄家大房的大媳妇周氏有些尖酸地道,那一双吊梢眼没少往庄老夫人头上的首饰瞟去。
乖乖,那是真的金子吧,那可得值多少银子啊,果然是当了官夫人的品貌啊,这富贵真是谁都比不得的。
这样的贵亲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而且还是自家子侄,对了,听说这贤哥讨的媳妇儿还是郡主呢。
郡主,那是什么概念,他们这些一辈子在土里刨食的人可是不懂,只道一般的大财主都是天上一般的人,那么这什么郡主,不是跟神仙似的么?
周氏有些眼红,要是攀上了这门亲,那是一辈子富贵荣华了。
庄老夫人却是听得额头亲筋凸现,周氏这话可真真是让她气极反笑。
“什么发达了看不起穷亲戚,说句不好听的,咱们算是什么亲戚?咱们母子可是早早就从庄家脱族出来了,就连他爹的坟都平了,咱们算个啥亲戚?怎么着,打量着人老了,记性儿不好了?”庄老夫人没忍住,一口气冷道:“旁的记不住,我可记得当初你们几房人是怎么要将我们母子赶尽杀绝的,你们还敢说亲戚一词?呸!你们也配?”
她说话极快,这么说着让在座几人脸色都好一阵红一阵白的,因为这都是实话。
庄大伯娘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先是瞪了自家媳妇一眼,又好声好气地对庄老夫人道:“三弟妹,咱们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说句不好听的,都是一只脚踏进坟里头的人了,当初若不是你一意孤行,哪会让你们母子脱族。如今我那口子也说了,要重新开了祠堂,将你们母子的名重新登记在族谱里。这有宗族的人才算是有根有底,总不能让地下的三叔寒了心不是?”
“对对,三婶儿,您也不想被人说然弟不孝吧,连宗族都不认。”周氏又说了一句:“他到底是姓庄,是庄家的子孙呢!”
“这么说着,我们母子当初要脱族,是我们的错,怨不得旁人,现在你们大发慈悲要接纳咱们母子,咱们就该感激涕零否则就是不识好歹了?”
庄老夫人气得不怒反笑,眼泪也顺着眼角滑落下来,见过无耻的,还真是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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