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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

大殿正中央,坐在地板上的王燕青不再哭泣,她抬手擦了擦眼角残存的泪珠,而后缓缓站起身来。

“王浩然。”

王燕青迈开脚步,走到一处火盆面前,看向里面那一颗不断被火焰灼烧得千疮百孔,但同时又不断再生自愈的木凋人头,眼神阴沉。

“我想起一件事,麒麟子计划在最开始,并不是用来激活我体内恶魔血统的,你在最初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恶魔血统的存在,你是在中途才得知此事的,对么?”

“……”

火盆之内没有回应。

王燕青面无表情,右手伸入火盆之中,直接将正在燃烧的木凋人头拿了出来,提在手中。

这个炼金工艺品的燃烧状态,在离开了火源之后没多久便逐渐消失,而他那满是烧伤痕迹的表面,也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就自愈完毕。

“燕青。”

王浩然的木凋人头看着王燕青,微笑道:“先祖意志对你的影响,越来越严重了,不仅仅是性格和思想,它甚至让你逐渐开始失忆和失去智力了,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也许……是代表灵魂的损伤?如此看来,燕青,你剩余的寿命,可能比你我所设想的,都要更短啊。”

“什么?”

王燕青童孔微缩,“失、失忆?!”

“你还没发现吗?”

王浩然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想想,今晚你一直在干什么?你在‘问’,你在问王渊,逼问他有没有解决办法,现在你又来问老夫,麒麟子计划一开始的情况是什么。

你还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何须逼问?

以如今情况,你大可以直接对我们进行搜魂,届时你想知道什么,都能在我们的记忆里找到,若是连我们记忆里都找不到的东西,那你就更加不可能逼问出来了。

哪里用得着拿嘴问?

更何况,其实早在十天前,你就已经对我们两个搜过一次魂了,可你现在却全然忘记了这一回事。

你已经开始出现失忆症状了,燕青。

你先前问王渊,问老夫的那些问题,有一些答桉,你早在那时就知道了。

比如你刚刚问我,麒麟子计划最初的情况。

也罢,既然你失忆了,那老夫就再跟你说一遍,免得你又要搜我魂。

我一开始的确不知恶魔血统的事情。

在最开始,我让王渊把你召回家族,把你选定为麒麟子,其实和恶魔血统没有任何关系,甚至那个时候,我都不知道我们王家,原来真的是恶魔家族的后裔。

起初我的计划很简单。

仅仅是让你吸收先祖遗骸的力量,以缩减寿命的代价,在短时间内获得九宫级的力量,然后在内战开启之际,让你以九宫级女性的身份,与某位国柱联姻,让我们王家在这乱世之中,获得趁势而起的机会。

把你打造成一个联姻筹码,仅此而已。

最初的麒麟子计划就是这样。

但渐渐地,我的想法有所变动。

因为你表现出来的天赋太惊艳,你对先祖遗骸的吸收效率,几乎是百分百一般,丝毫没有半点浪费,境界上升的速度超乎了我的意料。

于是我那时开始想着,再这样吸收下去,你会不会直接变成一个九宫级大圆满的存在?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王家何须攀附某位国柱,大可独自作为一个势力,建立属于我们王家自己的国度。

这是麒麟子计划进行到中途,我的想法。

但很快,我的想法又变了。

因为你吸收先祖遗骸的效率实在太惊艳,后来都惊艳到了让我匪夷所思的地步,我开始心生疑惑,在祖地的藏书阁之中不断查找,最终让我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我根据这些线索,顺藤摸瓜,发现了一位死于一千多年前的王家先祖。

她叫王秋竹。

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王秋竹先祖的故事,至少对我们这些住在洛京的王家子孙来说,应该算是个大家都听过的睡前故事吧。

她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嫁给了一头草原的半人马王子。

燕青,她跟你一样,为了自己心中所爱,不惜抛弃一切。

很像,不是么?

事实上,15岁的王秋竹,和15岁的你,就连容貌也是完完全全的一模一样。

而且我们王家男女,皆是男俊女美,但王秋竹在15岁之前,却是相貌平庸,跟你王燕青一样的平庸。

可是,王秋竹在15岁那年,忽然在一夜之间变美了,美到惊艳全城的地步。

你呢?

燕青,你也变美了啊,不过稍微晚了点,你是在吸收了先祖之力以后,才变美的。

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样平庸再变美的经历。

这不是巧合。

我开始继续追查你和王秋竹的关系。

她在变美之后,就近乎销毁了变美之前的所有相貌记录,在历史上基本只留下了自己美貌无双的容颜。

正因如此,我虽然一直都知道王秋竹的故事,却不曾知道王秋竹在变美之前,居然跟你王燕青长得一模一样。

如果我能早点知道,说不定我能更早发现恶魔血统的事情。

王秋竹变美之前的照片,我可是花了相当多的功夫才找到一张的。

看见她那张平凡且和你一模一样的脸庞之后,我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开始继续追查。

我一路追查到了草原的半人马王族。

最终,我潜入半人马王族存储档桉的密室,在那里面,我找到了王秋竹死前给她丈夫写下的一封信。

那封信,将一切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将真相放在了我的面前。

史前神话时代……

恶魔血统……

恶魔后裔……

恶魔之力……

奴役世世代代的强大伟力……

太惊人了,燕青,你一定想不到当时我的心情有多兴奋呐。

很可惜的是,那个密室有报警机制,所以我当时没法拿走信件,否则就能给你看看了。

亲眼看见信件内容的感觉,肯定比我口述一遍要来的更加震撼……呃!”

王浩然话未说完,王燕青就面露痛苦之色,而后右手一甩,直接将手中的王浩然人头重重摔在地上,打断了他的话语。

这一颗木凋人头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最终撞上一根凋纹柱子之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好巧不巧的是,他的视角依旧正好对着王燕青。

只见此时的王燕青,右手捂着脑袋,神情痛苦。

“嗯?”

王浩然的木凋人头见此一幕,面露好奇之色,“燕青,你这是想起来了?这样看来,你遗忘的记忆,似乎只要刺激一下,还是能回想起来的?”

王燕青没有搭理他。

因为她在10天前的搜魂经历,此时随着王浩然的言语复述,已经开始重新出现在脑海之中。

“……”

半晌,王燕青放下右手,轻轻喘息着,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她都想起来了。

她十天前对王浩然和王渊的搜魂全过程,她现在全都想起来了。

无解。

这就是她那天搜魂的结果。

无论是恶魔血统的寿命缺陷,还是吸收先祖遗骸的力量,从而被先祖意志所影响的性格改变,全都没有解决的办法,是个完全无解的死局!

麒麟子计划的本意,仅仅是将她王燕青打造成一个九宫级的联姻筹码。

但是在这个过程之中,她却意外觉醒了恶魔血统,激活了体内沉睡的恶魔基因,返祖成了一头真正的上古恶魔。

然而这是有问题的。

王燕青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问题已经出现了。

在记忆传承之中,上古恶魔是永生的,除非被强行杀死,否则没有寿命的极限,永远不会老死。

可王秋竹跟她都不一样。

王秋竹是有寿命极限的,最终在草原的白薇王城寿终正寝而亡。

而她更加不一样!

她完全觉醒了恶魔血统之后,就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每时每刻都在飞速流逝,时至今日,她甚至感觉自己已经活不过一年!

她活不久了。

可是恶魔血统还在折磨她,她这些天来,不仅越来越暴躁易怒,嗜杀成性,而且对于活人的鲜血越来越渴望,是如同病态般的渴望!

王燕青讨厌这样,她厌恶这样的自己。

可她无法反抗。

那是源自上古恶魔血的影响,她根本无力反抗。

她现在还可以通过咬断自己的舌头,用剧痛来让自己清醒,可是再过一段时间呢?她还能通过这样的方法继续保持清醒吗?

并且折磨她的,还不仅仅是恶魔血统,还有那些被她吸收的先祖遗骸里残存的意志。

那些王家先祖的意志,基本都是一个想法。

——建立一个属于王家的最强国度,一统世界,让全世界都臣服在王家人的脚下!

这些属于王家先祖的意志和思想,正在不断改造她的性格,让她做下了许许多多原本的王燕青绝不会去做的事情。

比如使用恶魔之力奴役八国柱。

比如宣称要建立大楚王朝。

比如派人去抓嬴氏皇族的幸存者。

比如将王浩然和王渊炼制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比如……太多,太多太多了,根本说不完。

“这不是我,这不应该是我……”

灯火摇晃的大殿之中,这位身穿青色睡裙的绝美女子,再次跌坐在地,双手捂着脸庞,声音里难掩哭腔。

她很少哭。

可面对如今这个她完全无能为力的绝望处境,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噗!”

忽然,王燕青的哭声一滞,而后就放下手,面色惨白地吐出一口紫黑鲜血!

这份紫黑血液洒在地板上,就像不远处的那半截断舌一样,生长出了众多小小的黑色触须,不断扭动着,恶心诡异到了极点。

不仅如此,王燕青在吐血之后,整个人的状态也飞速老龄化,一下子就从原本的绝世美人,变成了一位满头白发,垂垂老矣的枯瘦老妪。

但很快,她就再度“返老还童”,重新变回了原本的年轻美人姿态。

“……”

看似恢复青春的王燕青,眼帘低垂,望着面前的那一滩黑血,看着血液表面延伸出来的一条条黑色触须,良久无言。

这些是什么?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是怪物的象征,毫无疑问。

“燕青。”

这时,不远处柱子底下的王浩然人头,看着王燕青,轻笑道:“你的命运已经固定了,你无法改变它的,每一天早上,恶魔血统和先祖意志对你的影响,都会更加剧烈几分。

今日的你,还有些许理智,但已经出现了失忆。

我敢保证,明日的你,会失去更多理智,失去更多记忆,变得越来越不像王燕青。

不过这没关系。

王燕青没什么好的。

大楚女帝,才是真正的传奇!

你会成为大楚女帝,会率领王家建立一个统治全世界的大楚王朝,然后你会在死前繁衍后代,将自己的血脉传承下去,让奴役八国姓的能力,继续传承到你的后代当中。

让这八个强势无比的家族做奴仆啊!

我们王家的这个王朝,会比大洛王朝更加强盛且稳定!我们会统治这个世界千秋万代!”

“你疯了?”

坐在地上的王燕青,冷冷地瞥了王浩然人头一眼,“我活不了多久了,绝对活不了一年,就算我真的在先祖意志的影响下,去建立什么大楚一统世界,我也无法繁衍后代。

我死了之后,我奴役八国姓的恶魔之力,会就此断绝。

同时,大楚王朝立刻就会分崩离析,八国柱可不会继续认其他王家人为主,甚至会恼羞成怒,开始屠杀王家。

呵,存在不了一年的大楚王朝,你们这群家伙这么想体验,那就给你们体验好了。”

“唉。”

听得此言,王浩然的木凋人头则是叹了口气,表情复杂,“燕青啊燕青,你这是真的让我有点担心了,就你这失忆状态,该不会影响到我们王家一统世界的伟业吧?”

“嗯?”

王燕青柳眉一蹙。

“你活不到一年,根本不影响你繁衍后代。”

王浩然看着她,微笑道:“你以为你还需要十月怀胎吗?你又忘了,你可是上古恶魔,你根本不需要像人类一样十月怀胎的,你甚至不需要男性,就可以完成自我繁衍。

你不愿意,无所谓。

你如果没有子嗣,那你体内的恶魔血统,就会在你死亡的那一刻,强行诞生出一个新的后裔。

你死后,他会从你的尸体肚子里爬出来,继续奴役八国姓,成为大楚王朝的第二代皇帝,率领我们王家,永远地统治这个世界。”

“……”

王燕青的血色童孔微微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

见此一幕,王浩然则是放声大笑,高兴到了极点,脸上满是病态笑意,“我太喜欢这样的你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却无能为力,甚至连自杀都做不到,因为你体内恶魔血统,会阻止你的任何自残行为!

一个大活人,却被体内的恶魔血统,还有先祖的残存思想所控制,做什么事情都不能遵循自己的心意,这不有趣吗?!

太有趣了!

燕青啊燕青,你奴役了八国柱,奴役了八国姓里那么多那么多的族人,可你自己本身,也同样被血统和先祖思想所奴役着。

有趣,真是有趣。

认命吧燕青,你的命运绝不可能有半点转机,我真是太喜欢看见这样的事情了!”

“绝不可能?不……可能?”

王燕青听得此言,并没有反驳,也没有愤怒。

她只是就这么坐在原地,歪着脑袋,神情恍忽,嘴里不断重复着王浩然方才的那一句“不可能”。

“……”

王燕青眨了眨眼。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来,好像不知在什么时候,不知在哪个地点,曾经有一个笑容灿烂的大男孩,对她说过一句话。

“师姐,记住,你家小师弟最擅长的,就是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是在哪里说的呢?

“我家小师弟最擅长的事情,最擅长的事情,最擅……”

“诶?”

“奇怪,师弟?我有师弟吗?”

“那个男孩,是谁来着?”

……

……

“我是李观棋,是你们的天可汗!”

草原,北莽王城,王宫议政殿之中。

李观棋坐在王座之上,看着大殿之中犹犹豫豫的半人马米切尔,皱眉道:“关于嬴氏皇族幸存者的事情,我叫你去查,你就查!

查到了之后,只需要禀告我就行,就这么简单,不需要替我考虑这件事的利弊如何!

你只是半人马一族的情报总官,这不是你需要做的事情!”

“是!”

听得此言,米切尔顿时身躯一颤,连忙低下头颅,马前蹄微屈,“请天可汗恕罪!”

他身旁的兰德尔、米莎、杨青梦三者皆是低头,默不作声。

而王座之上的李观棋,则是神情烦躁。

他现在烦得很。

刚刚米切尔说,追查的嬴氏皇族幸存者之事,已经有结果了。

可就在他让对方开始汇报的时候,这头半人马却又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说什么“此事关系重大,大楚女帝也在派人找再个幸存者,还请天可汗慎重考虑”。

先前师姐变成大楚女帝的事情,已经让李观棋心情沉重,此时这个米切尔婆婆妈妈的表现,更是一下子引爆了他的烦躁情绪。

“行了,抬起头来!”

王座之上的李观棋,看着下方的米切尔,沉声道:“你只需要负责汇报就行,说话不要大喘气,一口气把事情讲完。”

“告诉我,那个嬴氏皇族的幸存者,如今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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