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最后一面
到出殡的那天早上丑时,朱家全家人都全部忙碌起来。在头天晚上,李翠菊和朱碧花、朱秀珍三人就把朱谢恩生前穿过的一些衣服进行了清理,对还比较好的,清出来留着,朱根福和家里的几个娃娃如朱世喜等还可以穿;对比较陈旧的,全部清在一起,准备明天下葬后一起在坟边烧掉。在清理过程中,朱翠花和朱碧花都说她们要拿一两件作个念想。对朱谢恩生前用过的物品,有用的清理出来继续使用。对于那些已经确实不能用的,则全部清理出来,明天随葬埋掉。
时间一进入寅时,叶袁道士就起来,指挥着朱家人做出殡前的各种准备。
先是闭殓,就是把棺材完全封死。袁道士在棺前口中念念有词一阵后,在棺前烧了一叠黄纸,之后在棺前把另一叠黄纸点烧后,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拿着点燃的黄纸往门外去,在大门口外面放下,将另外拿的一些钱纸在大门外点燃,并朝门外的远方三鞠躬。之后,返回堂屋,又一阵口中念念有词后,袁道士便高声喊道:“孝子、孝孙与死者告别!”已经在挤在屋里的朱家全家人,包括王雪娇都抱着她幼小的儿子,一齐跪在朱谢恩的棺前,袁道士则在一边喊道:“孝子孝孙磕头!再磕头!三磕头!瞻仰遗容!”说完,袁道士去把盖在朱谢恩脸上的白布取下,露出朱谢恩的脸来。一家人磕完头后,随着袁道士的喊声都一起站起来,以朱根福为首,走到躺在棺材里的朱谢恩面前,朱根福伸出右手,在朱谢恩的脸上轻轻的抚摸着,“嗡嗡嗡”地哭得声音嘶哑,眼泪长淌。朱家人还是第一次看见朱根福哭成这个样子,朱根福还边哭边诉说道:“爸,你老人家就这样走了,留下这么多儿孙,叫我怎么办哟?”朱翠花、朱碧花、李翠菊等朱家女人更是哭声一遍,那哭声,长声吆吆地,抑扬顿挫,高低错落,起承转合,显得很有韵律。这就是农村人经常说的哭丧。曾经有一段时间里,是以女子是否会哭丧来确定其作为一个女人是否能干的标志之一。如果哪家死了人,特别是死了长辈,家里没有人会哭丧,还会专门去请那些会哭丧的女人来家里帮着哭丧的。并且这哭丧的时间是从死者一死开始,到最后入土安埋。停多少天灵就要哭多少天。解放前曾经有停灵几十天的,这几十天里,都得要有哭丧的。有的家庭,甚至会因为死一个人死得家破人亡的。解放后,过去的许多东西都被丢弃了,特别是“破四旧”后,更是把不少东西都破掉了,哭丧也慢慢地减少了,并且也不再将之作为衡量一个女人是否能干的标志之一。因而解放以前出生的女人,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哭丧了。但在农村,哭丧仍然流传着,并且会哭丧的女人仍然受到人们尊敬,觉得这个女人贤惠孝顺。
朱家大大小小十来个与朱谢恩关系亲近的人,都围在朱谢恩的棺木前,不管是胆大的还是胆小的,都望着躺在棺材里已经完全不知人世为何物的朱谢恩,尽管他们心里的悲伤程度不同,但都在想,从此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在这一群人中,罗瑞花与朱谢恩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两人尽管说不上相敬如宾一辈子,在日常生活中也曾为一些生活琐事吵嘴赌气,但贫贱夫妻百事恩,两人还从来没有大打出手。对于罗瑞花,朱谢恩的思想中总的来讲还是感激的成份多,当初朱谢恩在罗瑞花家学打铁,罗瑞花对这个憨厚实在的小伙子不说是一见钟情嘛也是颇有好感,特别是朱谢恩在她家不分内外、不嫌辛苦,只要有事,都乐于去做这一点,就很是让罗瑞花及其父母满意,她自己也对朱谢恩特别关照,慢慢地由惜生爱,并产生浓烈感情,以至于两人偷行好事,暗结珠胎,将生米煮成了熟饭。罗瑞花特别感激的是,自己的父亲把铺子交给朱谢恩后,朱谢恩不仅把铺子经营得红红火火,还对他父母尊敬有加,从来没有表示出一点不尊敬的情绪,自己的父母去世时,朱谢恩完全是尽着不是儿子的儿子责任,为此,很是让罗瑞花感动。后来因为年龄大了,朱谢恩把铺子交给儿子朱根福后,两人回到朱谢恩在梁家坝的农村老家后,在农村,两人每天的事情相对减少了,尽管有一段时间生活很艰难,但和其他家庭相比,一家人还是要过得相对好一点,几个孙儿孙女也很孝顺。罗瑞花自认为自己这一辈子跟着朱谢恩也还是正确的选择。望着和自己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现在静静地躺在那里已经什么都不知道的朱谢恩,罗瑞花内心里的那种痛,是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她虽然也知道死者已经死了,不可能因为自己的悲痛欲绝而复生,但从此以后自己就永远失去了人生的伴侣,尽管儿孙都已成人,但自己今后有什么牢骚、有什么不愉快、有什么不舒服,就再也找不到人倾诉了。常言说:“少时夫妻老来伴”,失去了伴侣的那种痛,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有所感受。
罗瑞花已经没有了眼泪,她知道人迟早都是要走这一步的,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一路走好。当袁道士又一次口中念念有词后,高声叫道“盖棺”时,罗瑞花忍不住伸出手,最后一次轻轻地抚摸着朱谢恩的脸颊,之后毅然地直起腰来,转身离开堂屋,回到了她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