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定贤见陈先生拿起一块老婆饼,用门牙慢慢咬着,笑了笑,拿起塑料碟里的一颗糖果,解开塑料纸,把糖果喂进嘴里。
“陈校主,糖果很好吃。”
这年头的糖果,都是纯粮食糖,没有黑科技。
陈先生笑的很开怀,放下饼干,出声道:“何先生,听闻你在港岛也有兴办义学,是东华三院的成员。”
“你我就像朋友一样聊天,不用一口一个校主,感觉像旧社会的官僚主义。”
何定贤笑笑:“好,陈老。”
“何先生这次来是单纯为教育事业,还是想要回乡投资?”陈集美作为华侨委员会主任,有为华侨商人牵线的职责,讲话倒是很直接:“如果有投资打算的话,需要什么部门支持。”
“我可以出面协调。”
何定贤喝了口茶,随着嘴里的甜味,沁人心脾。
“陈老,我暂时没有回内地投资的打算,其实我在港岛的生意不小,处处都要用钱,目前市场还是以海外为主。”港岛市场正是飞速崛起的时候,资金放在港岛回报率更高。
况且,内地最近不适合做生意,起码要七十年代中期。
除非是政治性的投资。
但那种投资不大,属于结个善缘,找谁都行,没必要特意找陈先生。
陈先生呵呵笑道:“我懂。”
“现在海外市场确实正红火,内地经济环境较差,刚刚打完仗.百业待兴嘛。”
“何先生的岳父是楚伟南先生?”
何定贤点头:“是,生意上的事,全靠岳父提携。”
陈先生点点头:“楚先生已经回报家乡颇多,年轻人正是有冲劲的时候,选择一个大市场很正确。说句闲话,我在南洋的生意也都交给女婿打理了。”
闽省重男轻女与粤省并驾齐驱,没有儿子的情况下,女婿就是第一继承人。不过,到陈先生的女婿“李光前”确实是个能人,最早仅是陈先生公司的职员,后由于踏实肯为,极富商业才情,受到陈先生赏识,一飞冲天。
可以说,他是“鲨胆郑”plus版!
“陈先生,其实我在南洋也有一些生意。”何定贤放下茶杯,单刀直入道:“主要是做水上生意,与华人劳工阵线合作。”
陈先生一听就知道是走私之类的灰色产业,但心里没什么抵触,更不觉得意外,只是道:“所以,何先生是在南洋有些麻烦,希望托我解决?”
何定贤轻笑一声:“不是我的麻烦,是华人劳工阵线,前段时间组织了游行活动,与当局发生冲动,数百人被捕,希望陈先生帮忙出面斡旋,把人给保出来。”
“哈哈哈。”陈先生仅有的两颗牙都笑掉了,放下了老婆饼,饮口茶道:“劳工阵线的人不敢来找我,托你一个港岛华商来联系我?”
何定贤苦笑道:“我也只是帮忙联系一下,实不相瞒,被捕兄弟中有我的人,但如果陈先生不方便的话,我再另想办法。”
“我知道何先生在港岛是有公职的,影响力不小,但不知道连南洋都有生意。”陈先生道:“这个电话我可以打,让当局把人给放了。不过华人劳工阵线为什么不敢来找我,伱知道吗?”
何定贤面色一正,出声道:“愿闻其详。”
把南洋各方了解的越透彻,越好经营南洋。
“因为华人劳工阵线对内强硬,对外软弱,不成大器。”陈先生感叹道:“那些劳工阵线的人,大多是洋行买办出身,早年是为洋行压榨华人的帮工。”
“后来,因为南洋本地土着骚乱不断,让买办们嗅到机会,组建起华人劳工阵线,利用华人同鬼佬讨价还价,牟取私利。”
何定贤皱起眉头,没想到,将来赢得独立的政权,背后也是一样的肮脏。看来南洋真正有抱负、有理想的华侨,要么已经在战争结束时归国,要么已经死在起义的战场上。
如陈先生的女婿,既然已经留在南洋,便是选择做一个南洋人。
“不管是不是牟私利,但凡为华人争取一分是一分,世界上,大公无私者少之又少。”何定贤给陈先生添上茶,自嘲道:“陈老,我其实也是一个爱牟私利的人。”
“这句话没说错。”陈先生饮了口茶,倒是坦然道:“只要走的路正确,有野心是一件好事情,所以,我也会打电话给南洋当局。起码在争取华人参政权利上,劳工阵线没有走错路。”
陈先生没有再提当年劳工阵线与他的事情,但想必是在报国之中,观念产生了冲突。毕竟,不能指望南洋华侨个个都乐于奉献,而且早期集资的款项确实次次打水漂。
在某些年头里,甚至有人把南洋华侨肥羊,隔三差五就来撸羊毛。
何定贤不知道的是,华人劳工阵线在与“巫统”、马华工会成立联合政府之后,劳工阵线一改往日之强硬,对英实行靖绥政策,时任首席部长的林有福出卖了新加坡附属的圣诞岛,将领土权割给澳洲。
正是如此,劳工阵线激起华人的强烈反对,导致最终丢失权利。让当时的鹰派人物李老板成功上位,一举拿下新加坡之大权。李老板所组的行动党,甚至要想继续拿下整个大马。吓得大马把新加坡赶出马来西亚联邦,独立建国。
事实上,新加坡之所以能取得主权,是与大马、文莱、沙捞越四个地区一起搞事的。后来,五个地区也组成一个联邦制国家,但当时大马发现新加坡的华人已经摆出要吞下整个大马的阵势,为了自保不得不把新加坡给分出去。
李老板在搞事情上是真的有一手。
“多谢陈先生指教。”何定贤与陈先生深谈了两个小时,不仅了解到南洋华人很多形势,更理解南洋当下和未来将要面对的问题。心中对新加坡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或许南洋华人该拥有的不仅是新加坡。”
“如果南洋华人能够拿下更大的地盘,那么不仅将来经济、福利会更好,地缘空间也具有操作性。不会除了港口经济之外,处处给人卡脖子,大不了从北方进口嘛。”
他发现爱国不一定只能往内地使劲,往外使劲,为民族开疆扩土,何尝不是一种情操?陈先生则起身道:“指教不敢当,虚长几岁而已。”
“食堂应该已经开餐了,何先生带人一起去吃吧。”
何定贤道:“陈先生,捐赠给集美大学的五十万港币,我已经开出一张汇丰银行的支票。”
陈先生没有去接何定贤掏出的支票,而是诧异道:“何先生没打算在内地办学吗?”
他还以为何定贤在港岛有办学校,来内地也会自主办学。要知道,五十万捐进集美大学,没人会记得他何定贤,要是回乡直接办学,完全可以办一座很好的职业学校。
何定贤却摇摇头:“没有。”
“说实讲,我办学校都是邀名,这回来见您是有所求,还要再求名,多少有显得有些不要脸了。”
陈先生朗声大笑,让秘书收下支票,出声道:“何先生,求名没什么不好的,我一开始也是求名,只是名够了,才不求。”
“如果何先生相信因果报应的话,那么名便是善业的一种好报,行善事而求名是理所应当,实至名归。这份善款集美大学会用作兴建校舍,操场。”
“盖起来的校舍,我都给你留个名。”
何定贤闻言不再拒绝:“多谢陈先生。”
内地第一栋“定贤楼”竟然起在厦门集美,倒是连何定贤本人都有些意想不到。毕竟,他不是一个无缘无故做善事的人,还以为慈善基金在内地的项目,起码要八十年代才会启动呢。
何定贤带着两个跟班,在几位校工的陪同下,来到学校食堂。他望了学生们一眼,并没有做作的在大厅吃饭,而是跟校领导们一起到楼上开小灶。
做作的在食堂大厅演戏,除了让同学们吃得拘束之外,起不到任何效果。同学既不会觉得一个大老板来食堂吃饭是简朴,也不会觉得大老板吃小灶高人一等。
不同身份的人,本身就有不同的待遇。
这里的大学生们将来出去,当上领导就不吃小灶了?搞笑嘛!
当天晚上。
何定贤乘船回到港岛,刚刚走下九龙塘码头,蒋天生便举着雨伞,小跑着迎上前来:“大老板,一路辛苦。”
“小事情。”
何定贤弯腰坐上轿车,挥手让蒋天生上车。
蒋天生急忙将伞收起,交给下属,弯腰上车,笑着道:“南洋的兄弟已经打来电话,警局让社团去交保释费,可以领人了。”
“这么快?”
何定贤略感诧异,在怀里掏出支雪茄,低头点火。
“呼”他吐出口白雾,爽快道:“陈先生够犀利,办事又快又好。”
蒋天生奉承道:“普通人可搭不上陈先生的线,大老板为南洋的兄弟们挣足面子,另外,那一批货已经进公海,不到七天就能送到兄弟们手中。”
“有要货再打电话。”何定贤眼神瞟向窗外:“多赚一点是一点。”
“是。”
“老板。”蒋天生颔首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