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墨寰和傅长安一样,就算是再老谋深算,机关算尽,他也终究是个凡人,所以他想不到墨千琉最关心的问题并不是今后的她和墨家如何相处,墨家的权力交接怎么算,而是直言不讳的问了:“那枚戒指,什么意思?”
“什么戒指?”墨寰眨眨眼,不过他没等墨千琉回答他就想明白了,接着确认道:“你说的是你母亲留下的那枚戒指吧?在叶丫头手上?”
“怎么?不明知故问,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墨千琉神色中带着微微的嘲讽,这是她很罕见的表情,她会毫不遮掩的露出了就代表她很生气了。
“我起初的确是不知道的,就在刚刚我才知道,这个火呢,撒不到我头上,你若是真的生气,便把戒指取走,自己保存便是了,爱自己戴就自己戴,爱给谁戴就给谁戴,反正我管不着,炳煌估计也是觉得给你或者给她都是一样的,索性就给了她,你若是觉得有区别,就自己处理呗,反正现在炳煌也管不了你。”墨老爷子很无辜的摊摊手,说了一堆看似莫名其妙,无伤痛痒的话,实则句句命中靶心,让墨千琉脸都挂了些绯色。
墨老爷子多精明啊,活这么久,眼睫毛都是空的了,该懂的他都懂,该留的面子也给墨千琉留着,但是该揭穿的部分他也没留情,简而言之就是『你这丫头含蓄归含蓄,但别在我面前装什么纯洁,你们俩什么关系,我和炳煌都清楚的很,你想装是你的事,我们可不奉陪,管不住归管不住,懒得管也是真的懒得管,我们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态度扔这了,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我们糟心也就糟心了,别指望我们再如何如何陪你在这上面演戏,甭想也甭提』。
是的,墨千琉就是矜持一下,傲娇一下,并且试探下自己这两位长辈的态度,毕竟性别在这放着呢,换成谁都不可能同意,更别提这两位强势的老古董了,她觉得这二位不可能同意,所以她一开始以为这是墨寰设下的陷阱,用来考验她,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是这个意思,这……简直就像是顽石被点化了似的,几乎不可能。不过这件事对墨千琉来说自然是好事,大好事,若她真的不喜欢,怎么会一上来先跟墨寰说这件事呢?直接取走戒指然后当作无事发生就是了,而墨寰正是看透了这点,才会说出那样的一番话。
“说的也是呢,那这件事我就看着处理了,还有就是大阁老这件事,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他不能死。”墨千琉点头后,若无其事的转换了话题,而且毫不客气的提出了自己需要墨家在这件事上站在自己身后的需求。
这其实便是上官逸的天真之处,墨千琉和墨家的联系是斩不断的,若是想斩断,那么首先在大阁老这件事上,她就会彻底落入不利的局面,墨家若是公然站在天守阁的对立面,那么不想交出权力的十家恐怕会悉数反对,届时大阁老他们的处境就很不妙。对弈是从一开始就开始了的,从这次决定大阁老他们命运的会谈开始,她同他们的交锋就已经开始了,胜者只会有一方,打开突破口的最佳位置就是墨家。
若她无欲无求,亦无需委曲求全。
可惜她不是。
故她这般告诉墨寰自己的态度:『墨家和我的关系会发生变化,但有些事不会变,墨家终究还是我的墨家,因为你们没有其他合适的继承人,你没的选择,只能帮助我。』
这里的变化其实在她这段话里就已经体现了,若无天守阁做为后盾,她即便有着底气也不会这般的硬气,俨然把自己放在和墨寰同一高度的位置上,甚至还要更高些,这是真正上位者的气度。(有底牌就是不一样嘛)
墨寰对此并没有生气,甚至还颇为欣赏,他当然知道也理解这种变化,身份地位不同,谈判的姿势是该不一样,不过有的事情还是得先说清楚的好:“没错,大阁老不能死,但是我们不会帮助你,能帮助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他这句话很含糊,他有许多可以清楚表达自己意思的辞藻,但他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误导墨千琉,然后看她出糗。
“什么意思?”墨千琉眸子紧紧的锁定了墨寰,她不太能理解墨寰这句话的涵义,墨家是不可能放弃她的,但是这句『我们不会帮助你』是几个意思,难道墨家也要坚定不移的站在天守阁的对立面,紧紧握着自己手中的权力不松手吗?倒也是,虽然天守是自己,但是最符合墨家利益的事情还是十家团结在一起对抗天守阁,以离都为舞台进行博弈和厮杀,难道墨寰来找自己是要说这件事的?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啊。”墨寰无辜的摊摊手,他还是想再吊一下墨千琉。
不过他这一吊胃口呢,孟天铭就开心了,他虽然想不多深远,但是他能听懂那句『我们不会帮助你』啊,这不就是约等于墨千琉不会回墨家了吗?这四舍五入不就是他赢了和墨寰的赌约吗?所以他当即就跳出来说:“既然如此,那便是算我赢了吧?从今天开始我就离开墨家,加入天守阁来帮千琉做事,而且我还要从墨家带走一些人,按照我们的约定,你不能阻拦,没问题吧?千琉。”
“不,问题很大。”墨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倒是墨千琉听出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哈?”孟天铭没想到反对自己的居然是墨千琉。
“好好的墨家不待着,来我这边的话,可是要吃苦头的,况且,你和那老头打了什么赌?”墨千琉无奈的看着孟天铭,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孟天铭不放心她,所以跟墨寰过来看看,现在看来,这家伙是被墨寰坑了还不自知。
“墨家哪里好好的?你都不知道墨家发生了什么事,你知不知道……”孟天铭此时终于有了倾诉的时机,自是源源不断的把自己想说的话倒豆子一样说给墨千琉听,最后便是他和墨寰的赌约内容。
墨千琉淡定的听完全部事态的变化,却没有半分惊讶,反而是多了些许的意料之中,能让她感到意外的可能就是最后的赌约部分了。
“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孟天铭看见墨千琉的表现,心里的不安到达了极点,他隐隐觉得墨寰那句『她会比我做的更狠,不是乱说的』,墨千琉似乎真的能做出那种事来。
“诶,会感到意外的只有你了吧?孟叔,你太无知也太善良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你理解不了,墨家今后还是你最好的栖息所,我需要你,但是我不希望你被迫理解世俗,你只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好了,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墨千琉轻轻的叹息后,为孟天铭世界观的崩塌加上了最后的打击。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做这样的事情?”孟天铭苦涩的说着,有些事情不是想回去就能回去,虽然墨千琉这么说,但孟天铭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安稳的过自己的生活,什么都不必考虑。
“七情六欲,这才是一切的原罪,是人都无法避免,我也一样,你不去杀人,就有人杀你,杀或者被杀,很好抉择,其他的事情也大都可以类比,别怪我,别怪爷爷,也别怪你自己,这都是他们自己的抉择。”墨千琉抱了抱身形一瞬间就佝偻了不少的孟天铭,让献身于理想之人接受现实是很残酷的事情,她不希望他倒下。
“是这样吗?”孟天铭喃喃着,那么多或生或熟的面孔就在他面前被杀死,鲜活的生命几乎瞬间就无了,他怎么可能轻易释怀?先前他们还在讨论离开墨家跟了墨千琉后如何庆祝这次的胜利,转眼间还剩下的人能有几个?,可……不释怀还能怎么办呢?
“是这样的。”墨千琉坚定的点头,这时候甭管对错,先给孟天铭一个坚强活下来的理由才是最重要的事,更何况这些事情本就说不清楚对错,谁都有自己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那么赌约呢?我是不是也输了?”孟天铭笑的苦涩,他知道自己斗不过那只老狐狸,但还是想赢一次,可惜墨寰这块老辣的姜根本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要看这个人怎么说了。”墨千琉松开孟天铭,转头看向那边的墨寰,眸子里带着十足的不可思议,靠着孟天铭给的线索,她拼凑出来一个很夸张的解释,若真如她所猜测的那般,这件事就很恐怖了。
倘若墨寰从未打算放弃墨千琉,也未曾打算同墨千琉站在对立面,却说出‘这件事我们不会帮助你,只能靠你自己’这种话,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打算让墨千琉来主持墨家的事务,当墨家真正的决策人。
“没错,你输了,千琉这丫头无法真正离开墨家,因为她会是墨家新一任的家主,就连即位仪式都已经举行的差不多了,这件事可是没办法逆转了的哦。”墨寰适时开口揭开这个谜底,也揭示了他和墨炳煌真正的意思。
这次的即位仪式其实并不是什么少主继位,而是把墨炳煌的位置交给墨千琉,让她成为新一任的家主,以后他和墨炳煌都只是任由她调用的棋子罢了,所以他才说自己和墨炳煌都管不了墨千琉,让她自己去决定和叶雪倾的相处模式,谁能管墨家里话语权最大的家主呢?
他们两个这样的决定注定是要震惊整个江湖的,虽然今日发生的足以震惊江湖之事多的不能再多,但这件事依旧算得上一枚重磅炸弹,这代表年龄仅仅十七岁的墨千琉将在掌控天守阁的情况下同时掌控十家之一的墨家,而且是最为强大的墨家,纵然经历了这次变故,这个‘最为强大’可能要画上一个问好,但是墨家的实力是无需怀疑的,将墨家和天守阁同时握在手心里代表着什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这两个问题足以让大部分人头晕目眩,让相当一部分人辗转难眠。
“是不是草率了些?”墨千琉自己也有点手抖,如果真的接手墨家,那么十家联盟不攻自破,朝廷那边态度如何,暂时不足为虑,接下来的事情会进行的很顺利,一旦羽翼丰满,说这离都姓墨其实都不过分。
“并不,这是你该得到的,也是我们通过这次事情得到的结论,年龄并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堵住那些拿你的年龄,资历做文章的人的嘴,这些事情还得你自己来解决,我们做的就只是为你护航。”墨寰摇头,墨千琉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很多遍,草率吗?当然草率,若非是情况极端,实在没办法,历史上根本没有一个十七岁的人能握住这样滔天的权柄,能力,实力,资历都是很重要的参考标准,一个也不能少,但墨寰觉得这个草率的行为便是对未来的最优解,墨千琉是没什么实力,资历,但能力是有的,而她没有的两个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会有的,他不想因为这么无聊的事情卡住墨千琉,让她束手束脚,无法发挥真正的能力。
“很好,我喜欢你的回答。”墨千琉露出一个微笑,她成功接受了这块馅饼在这个时候砸在她头上的事情,兴许接手墨家会惹出更大的风波,更大的麻烦,更多的事情,但她不在乎了,这对她来说是个很大的挑战,而她接受挑战,不逼自己一下,什么时候能完成自己想做的事业呢?傅长安不也是这么大的压力吗?她都能扛住,自己为什么不行?
“一样。”墨寰也笑笑,墨千琉这充满干劲和期待的眼神正是他想看到的,若是墨千琉自己都害怕,恐惧了的话,那他们就算是再怎么扶持都没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