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妃走得很慢,几乎一步一回头。桑枝到她面前,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劝慰的话,但她要让贞妃知道董鄂妃已经与皇后合作,于是拿出了玉佩。
没想到贞妃一看见玉佩,眼泪刷地就落下来,桑枝大吃一惊,接下来的话一时更不能开口了。贞妃却只是默默掉眼泪,许久才哽咽道,“我明白了。”
“……”桑枝有点无语,自己什么都没说呢,她这是明白什么了?
贞妃苦笑,“这是姐姐的家传玉佩,能给你,意思我就懂了。你放心,以后我听你差遣。”她指腹抹去眼泪,面无表情道,“告辞。”贞妃又回头,深深凝望承乾宫半晌,这才毅然转身离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桑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不知怎么的,可能有些物伤其类的缘故,她为贞妃感到难过。
“贞妃娘娘!”桑枝到底喊住了她。
贞妃顿住,也没回头,“何事?”
“皇贵妃娘娘其实,还是很关心你的。”桑枝心想,毕竟最终的遗愿是要保住幼弟和贞妃。但这个计划她是不会告诉贞妃的,不然贞妃会是这一环里的变故。
贞妃没有出声。
桑枝又说,“你今日怎么走这么早,皇贵妃娘娘又没有赶你。”
“……”贞妃沉默着,半天却只说,“我再也不会来了。”说完,径自离去。
桑枝目送她消失在视线里,良久,也只是叹息一声。她转头往殿里走,没两步遇到蔡婉芸,蔡婉芸冷冷的刺她一句,“桑枝姑娘还真是会讨人欢心。”
一句话噎得桑枝哭笑不得。蔡婉芸心里有根刺,桑枝知道,尤其蔡婉芸对皇后是忠心耿耿,怎么也接受不了桑枝竟然“带坏”皇后,还很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位子,因而对桑枝非常不满。桑枝走到她身边,只轻轻说,“你要的是坤宁宫掌事之位,我不要。蔡嬷嬷,我保证,在坤宁宫里,除了皇后,永远都会是您说一不二。我不挡你的路,但是,”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厉,“也不会让人挡我的路。希望我们和平相处。”说这话时,她望着蔡婉芸的眼睛,眸中满是坚毅决然之色,震得蔡婉芸不由得心头一咯噔。
桑枝说完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正巧皇后和皇贵妃从里面出来,见她们离得近,皇后奇道,“你们在说什么?”
“回皇后娘娘,”桑枝露出标准的微笑,“蔡嬷嬷在说近日娘娘您的辛苦,嬷嬷很心疼您的身子。”
蔡婉芸眼神闪了闪,迟疑片刻才笑道,“正是呢,”说着拉住桑枝的手,“老奴刚刚还和桑枝说,皇后娘娘最近事务繁忙,十分劳神,想来当初皇贵妃也是如此劳累,东西两宫都让人心疼,嘱咐桑枝好好伺候皇贵妃。”
桑枝暗自眉头一挑,没想到蔡婉芸主动拉住了自己的手。她抬眸看向蔡婉芸,蔡婉芸对她笑着,一脸和善,声音压得极低,“咱们都是为皇后办事的人,自然要和和气气的。”
到底是爬到掌事位子的人,蔡婉芸怎会不识时务。桑枝听懂了她的意思,顿时就松了口气,点点头道,“自然。”
皇后和皇贵妃离她们比较远,没有听到她们的私语。不过皇后还是对她们难得的和谐感到奇怪,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桑枝一眼,桑枝偷偷对她眨下眼,让当着皇贵妃面的皇后不由得脸上一红,连忙扭过脸去不看桑枝。桑枝也不知道皇后和皇贵妃聊了什么,只是这整个下午,皇后都留在承乾宫陪着皇贵妃闲聊。聊聊宫里的花花草草,甚至聊聊过往管理后宫的诸事,桑枝和蔡婉芸在一旁守着,不知不觉竟然已到黄昏时分。
“姐姐只管好好养着身子,有什么要的用的,尽管告诉本宫,本宫断不会让姐姐受半点委屈。”
皇后拉着皇贵妃的手,说的时候还望着皇贵妃的眼睛,一脸认真的模样,惹得皇贵妃莞尔,“多谢皇后娘娘厚爱,臣妾一定谨遵懿旨。”然而心里却叹气,可惜原来一山不容二虎,不然她倒是真愿意和皇后交个朋友。
皇后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到底中宫之主只能有一个,她和董鄂妃是不可能当真交好的。不过因为如今和董鄂妃一番密聊,让她们最后站在了一个战壕里。她们之间,若不是情势所迫,怎会有今日这言笑晏晏的安宁光景?
皇贵妃道,“桑枝,你代本宫送送皇后娘娘。”
桑枝巴不得领她这个人情。
蔡婉芸这次知趣地远远落在后面,即使心里仍旧有疙瘩,但身为掌事嬷嬷,她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如何取舍。
“你和皇贵妃说什么了?”桑枝迫不及待地轻声问。
皇后却闷声不吭,过了会儿才叹气,“桑枝?”
“嗯?”
“你是不是喜欢有才有貌的女子?”
“啊?”桑枝不知道她怎么问这个,有点下意识地回答道,“这样的姑娘,应该不会有人讨厌吧?”
皇后立刻变了脸,“所以你对恪妃和董鄂妃,总是和对别个不同?”
“什么?”桑枝愣住,这都哪跟哪儿?
“你想留就留着吧,本宫也不缺一个奴才。”皇后说罢,倒是加快了步子。
桑枝一听,就知道不妙。可又不敢当着那么多眼睛拉住她,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皇后也只作看不见。好不容易到了门口,瞅着前后左右没人,桑枝有点急,一把拉住她快速拽到大门后,借着大门挡住她们的身影。
“素勒!”桑枝压低声音,“你怎么了?”
皇后眼圈有些红,“你是不是喜欢她们?”
“她们?谁?噢!”桑枝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想,但是见不得素勒哭,一时心都揪紧了,忙解释道,“怎么会呢?我……我心里只有你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皇后扭头不看她。
“素勒……”桑枝有点哀求,“你怎么了,跟我说好不好?这个节骨眼上,咱俩可千万不能有嫌隙啊。我们……我们无论发生什么事,都需要和对方沟通啊。”
皇后听得有点心软,这才闷声道,“皇贵妃说,她很感激你,感激你愿意留在她身边陪她一段路。”说着,抬眼望向桑枝,“你愿意留在她身边吗?桑枝……”皇后抬手摸上她的脸,“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喜欢承乾宫,远胜过坤宁宫。你……你是不是喜欢董鄂妃?”
说这话时,皇后一脸的紧张惶惑,眼睛里却还藏着不能言明的期待。
看着这样的皇后,桑枝却心里一震,随即心疼得手都有点抖。她知道皇后向来没有什么安全感,却不知道原来皇后一直这么介意董鄂妃。更不知道,原来哪怕她只是不走心的表达了对恪妃或者董鄂妃的欣赏,都会让皇后心里有疙瘩。她突然发现,原来她一直都没能让皇后安心。在皇后眼里,无论是曾经备受皇帝宠爱的恪妃,还是现今荣宠正盛的董鄂妃,似乎都比她自己更讨人喜欢,这是皇后心里难以启齿的隐疾。而桑枝,却曾经一次又一次,无论言辞还是神情都传达出对两宫的欣赏。这种欣赏,让皇后心底的不安像积聚的波涛,一直压在海平面下却从未平息。
桑枝一时几乎有些说不出话来。她看着皇后藏不住忐忑的眼睛,心中满是懊悔。满心怜惜无从表达,她把皇后堵在墙上,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皇后吓了一跳,然而推拒的双手却并不怎么用得上力气,一边推一边往后摸索,终于还是抱住了桑枝。桑枝满腔情绪和怜惜全蕴藏在这个吻里,她温柔又霸道的掠夺着皇后的呼吸,让皇后的心跳和她自己的心跳混在一起,终于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当初,我要去承乾宫,是为了保命。”桑枝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而又坚定地说,“是因为承乾宫安全,跟承乾宫的主人无关。但是后来,直到现在,你就是我的命。只有你在的地方,才有我存在的价值。素勒,我在这个世界,只为你而活。你记住我这句话,除了你,任何人我都不要。对恪妃,对董鄂妃,我是可怜她们,就像可怜这个后宫里其他所有的女人一样。可你不一样,素勒,我爱你,胜过我的生命。”
桑枝的声音在耳边犹如魔咒,钻入素勒心扉。皇后身子一抖,愈发用力抱紧她,委屈又开心,“桑枝……”
“不要怕,素勒,如果我爱你会让你不安,”桑枝止不住有些哽咽,“我会很自责……”
皇后听得她鼻音,顿时心里一抽,连忙道,“我相信,我相信你,桑枝。”她摸着桑枝嘴唇,红着眼睛却笑起来,“不是你的错,是我太不自信,我……”她不仅对人缺乏信任,也对自己的魅力缺乏信心。她在深宫这么多年,就被冷落嫌弃多少年,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吸引了桑枝。然而这种话,让她怎么说得出口呢?到底她背着个一国之母的名义,怎会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如此惶恐,完全没有一国之母的底气!
“你知道吗,我多庆幸皇上眼瞎,”桑枝吻了吻她的眼睛,“素勒,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比那些才女,美人,都好得太多太多。人们不曾发现你的好,只有我发现了,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和补偿。发现你,是我这辈子最骄傲最开心的事情。”
“发现……我?”皇后从没听过这种说法。
“嗯,发现你,”桑枝深深地凝望着她,“发现被人埋没的明珠,发现有所坚守的你,忍耐却不屈服的你,倔强又可爱的你,有城府却也有原则的你,会舞剑会骑马会踹门的你,举手投足都带着爽朗大气的你,妩媚端庄的你,小女儿娇态的你,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你,所有你的样子都让我动心,我快被你迷死了。素勒,我都不敢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小心翼翼藏着那些喜欢,只敢给你看一点点,怕你知道了我全部的喜欢会感到厌倦,你不知道,你是这大清后宫里最好的人。不,你是这大清天下,最好的女人。只会明哲保身不顾他人死活的恪妃比不上你,心机深沉没有底线的董鄂妃更比不上你,你只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桑枝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满腔情意,纵然喜欢,她也一直不敢肆无忌惮。她压抑着,藏掖着,只因为她爱的人是皇后,是不能放肆不能全抛一颗心的女人。
“恪妃纵然好,但她那种人,只会让人不远不近地跟她保持距离。董鄂妃就更不用说了,她机关算尽只会让人生出疑心,怀疑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是不是有其他陷阱,这种女人也就只有并不了解她的皇帝会奉若珍宝。可你,素勒,即便是恪妃,即便是董鄂妃那种人,到最后都愿意把自己托付给你。因为你值得信任,你让人心中有希望。你让我在大清有了活下去的意义,我多庆幸自己发现了你。”桑枝抱着她,说的哽咽。从来不知道,原来素勒会因为这些而不安。桑枝只恨自己为什么要有所保留,为什么不能全部放开,放手去表达自己的心意。如果自己不曾收敛,素勒也不会如此不自信。
这大概是活这么久,第一次有人这么夸奖自己,而且字字句句发自肺腑。素勒心头滚烫,望着桑枝的眼睛,忽然上前咬住桑枝的唇,低笑道,“因为你是伯乐啊,你发现了我,作为奖赏,我把自己交给你,你要好好珍惜。”
“好。”桑枝还是有些心疼。原来,素勒受过的委屈并没有在她的生命里消失,只不过换成另一种形式埋伏在她的心里,怎么能不让人心疼愤懑?该死的皇帝!
素勒眨眨眼,“原来本宫这样好。”她故意一本正经道,“要是你不好好待我,我就找个别人来伺候我。”
桑枝嘴角一抽,“什么?”
“哈哈。”素勒无声偷笑,“逗你的啦。快走,我们在这里待得太久了。”
藏在门后的墙角里,未免太危险。然而这种刺激又让皇后雀跃,她骨子里原也有这野性的部分。
“本宫准你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但你要小心,我怕太后暗中下手。”皇后低声说完,神采飞扬地带着蔡婉芸离开。
蔡婉芸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个瞎子,看不见桑枝把皇后拉到墙角里发生的事情。哪怕在那个过程中,蔡嬷嬷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感觉自己脑袋好像都搬了家似的。然而,皇后出来时一改刚刚的沉郁,反而是眼角眉梢都透着阳光,让蔡婉芸也不仅暗自叹息一声,不知道桑枝到底有什么魔力,好像不管皇后多么不开心,只要桑枝在,就能化解那些烦心忧虑似的。
可是皇后还没刚刚到坤宁宫门口,宫女就急匆匆来报,“启禀皇后娘娘,永寿宫静妃娘娘昏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