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房门紧闭,也没人敢去打扰她,直到蔡婉芸到来。
蔡婉芸神情严肃,站在房间门口时却感到奇怪,问道,“桑枝一直没出来吗?”
“回嬷嬷的话,是的。”
蔡婉芸狐疑地看一眼房门,又看看日头,已时近中午,桑枝竟然一直没出房门,实在不合情理。她迟疑着上前敲了敲门,“桑枝?”
桑枝感到不可思议。她明显能觉察到自己身子很烫,确实在发烧。但令她不解的是,她神智却好像越发清楚,实际上,确切的说,她觉得自己好像和这具身体分离了,她的神智和这具身体若即若离,所以身体尽管有热度有知觉,但桑枝自己的头脑很清醒。她觉得自己只需要猛一用力,就能从这具身体里挣脱出来。而她在犹豫,要不要挣脱。
便在这时,听到蔡婉芸的敲门声。那声音很清晰地响在耳边,却又好像来自遥远的过去。桑枝恍惚中觉得,回应那声音就会回到这身体来,而顺着那遥远的感觉,她就能回去。她怔怔的,不知道何去何从。
蔡婉芸敲了几下,里面没人应。她皱眉道,“桑枝,皇后娘娘召见你。”
皇后。桑枝心上一激灵,是素勒!她几乎没做犹豫,即刻就要奔向那身体,便在这时觉得自己被什么给拖住,耳边响起一个陌生的苍老声音,却声若洪钟,“你可想好了?”
桑枝一惊,“什么?”
“你想好要去哪儿了?”那声音不知从何处来,好像四面八方都是。
“你是谁?”桑枝大吃一惊。
那声音答道,“这正是该问你自己的,你是谁?”
桑枝愣住,“我是……”她是谁呢?她是林文澜?她是桑枝?不,她不是桑枝,可她现在也不是林文澜。桑枝懵懵的,“我是……谁?”
“我是谁!”桑枝大喊一声,却没人回答她。她茫然四顾,却看到蔡婉芸越来越急切地敲门声,再往外看,越看到素勒红着眼眶,眼睛里蓄满泪水,一脸悲伤。桑枝心头猛一抽痛,她嚷道,“不管我是谁,我要去见她!”
她奋力挣扎,要回到身体里。便在这时听到那苍老的声音叹气,忽然脑门被人用拂尘猛地一抽,顿时自己犹如千斤重,直直往下坠,她吃痛大叫,“啊!”睁开眼睛时,却根本不记得刚刚发生过什么事了,只隐约记得那声叹。
只觉得嘴唇干裂,好像一直缺水的鱼,浑身滚烫,奄奄一息。
蔡婉芸久敲门无人应,正在想要不要找人撞门时,听到桑枝虚弱的声音,“蔡嬷嬷?”
“是我。”蔡婉芸松口气,“开门,皇后娘娘召你。”
桑枝艰难地从床上爬下来,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她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就已经气喘吁吁扶着桌子走不动,尽力提高声音让蔡婉芸听到,“嬷嬷,我有点不舒服,不能去见驾。”
蔡婉芸盯着房门看了会儿,“不舒服?”她其实有话对桑枝说,所以非见桑枝不可,于是道,“你开门让我看看,我给你请御医。”
桑枝不可能开门。
蔡婉芸见她没动静,十分不满意,“你再不开,我可要找人撞门了。”
吓了桑枝一跳,桑枝赶紧提口气跌跌撞撞往门的方向去,一下撞在门上,她也不觉得疼,只是头晕,好像天和地颠倒似的,却死命抵住门口,虚弱地道,“嬷嬷,你身边有人吗?”
蔡婉芸看看左右,“有啊。”
“嬷嬷,”桑枝说两句就要大口喘气,“我有话要跟你一个人说。”
蔡婉芸心想,正好,她也有话要跟桑枝一个人说。便下令让周围宫女都退下,只留下自己,“好了,现在四周没人,你开门,我正好也有话跟你说。”
桑枝迷迷糊糊的苦笑道,“我不能开门。不管你想跟我说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你听我说。”
蔡婉芸刚想发火,忽然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一看大吃一惊,竟然是皇后!原来皇后在殿内等了许久,却始终等不来人。蔡婉芸还不回来,素勒有些担心桑枝,而且她还迫切想见到桑枝,似乎只有见到桑枝才能缓解她无可排解的悲恸。于是她亲自找来了,然而却见到院子里这么安静,宫女们见到她自然不敢抬头相望,她深感奇怪,便加快步子走进来,一来就看到蔡婉芸独自在门外和桑枝对话。
转头看见皇后,蔡婉芸立刻吓得面如土色,正要行礼,偏在这时门内传来桑枝的声音,“嬷嬷,我大约是得了极凶恶的传染病,你不要告诉皇后。”
素勒脚步一顿,瞬间抬手示意蔡婉芸不要说话。蔡婉芸听到桑枝的话,也是吓得心里一咯噔。却不敢违抗皇后命令,只得默然不发出声音。
桑枝倚着门,说一句喘一口,“要是皇后问起来,你就说我回了承乾宫。她素来不怎么与承乾宫交往,多半是不会追究的。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这几日你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我的房间。要是过了十天半月我还没出去,那大约就是死了。”说着,又喘了会儿,一阵咳嗽后接着虚弱地说,“要是我死了,你就想个法子把我的房间烧了,所有东西都要烧掉。尤其不要让皇后碰到。要是你没办法烧,就把这间房子封锁,用陈酒清洗一遍,不过我碰过的东西是一定要烧的。”她环顾这个房间,不由有些哽咽,继续道,“嬷嬷,我知道你对皇后最是忠心不二。她年纪小,又不好争斗,吃了亏也不肯说,嬷嬷以后请务必多照看,免得她吃些暗亏。她那人看着默不作声,其实性子倔着呢。以后请你一定多劝劝她,让她不要跟皇上置气。她心里并非完全没有皇上,只是性子闷又倔,不肯服软,”桑枝笑笑,“都说静妃是个烈性的,咱们的小皇后难道不是吗?只是,她比静妃乖巧,不让人看出来,倔性都在心里呢。”
素勒脸色苍白,双手紧握成拳,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却藏着汹涌。只不做声,端听桑枝说什么。蔡婉芸从未见过皇后这模样,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还挑食,这么大的人了还挑食,”桑枝声音越来越中气不足,却带了笑意,“嬷嬷千万不能凡事都顺着她,无论怎样要劝她多吃些蔬菜。饮食要均衡,营养搭配才能合理。”
“还有,晚上的时候别让她看书。伤眼,万一她伤了视力,现在这个年代可没有眼镜。”桑枝说着,意识到这话蔡婉芸可能听不懂,解释道,“嬷嬷只要记得,别让她晚上看书就行。”
“接下来我有最重要的两件事情要说,嬷嬷——”桑枝又咳了咳,她很渴,发烧烧的她几乎脱水,然而没等她咳完,竟听到了素勒的声音!
素勒浑身发抖,咬紧牙关走到门前,恨声道,“开门,有什么话,当面对我说!”
“娘娘……”蔡婉芸战战兢兢地跟在皇后身边,她从未见过皇后发这么大火。
桑枝直接吓懵了。她久久不能回神,却听到房门被猛地一砸,“开门!”
是素勒大怒的声音。
“娘娘息怒!”蔡婉芸赶紧拦住,抓住皇后的手,“娘娘请爱惜凤体啊!”
素勒甩开蔡婉芸,握拳用力砸门,“桑枝,你给我开门!本宫命令你,开门!”
“哎呦我的天哎,娘娘你可轻点!手都肿了!”蔡婉芸急的不行。
素勒眼眶通红,却不听劝,只大力砸门。
桑枝懵了好久,终于明白外面真的是素勒。她心里乱成一团,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开门,“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素勒,我不能开门……”听着素勒不间断的砸门声,再听着蔡婉芸急切的劝阻声,桑枝心疼极了,“素勒!素勒!你别敲了,你别——”
素勒砸了半天,手上都砸出血来,蔡婉芸惊呼一声,“娘娘!快别砸了,都流血了!来人,来人——”蔡婉芸抱住皇后的手,“快去请御医!”
素勒又气又急,眼泪落个不停,“桑枝,你再不开门,我……我就……”她说了半天,却不知道能拿什么来威胁桑枝,最后说,“我就天天只吃肉,顿顿吃肉,夜里看书,天天只在夜里看!本宫说到做到!”
“……”桑枝听着,哭笑不得。又好笑又难过,她终于哭出来,“素勒,我……我不能。对不起,我真的不能。你别生气,别怪我……”
说完,久久不见外面有动静。桑枝正奇怪,忽然窗户处一阵大力碰撞,只听咔擦一声,窗户被撞破,外面站着素勒和一旁扛着粗木撞开窗户的太监们。
素勒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眼神既愤怒又心疼。
桑枝怔怔地望着素勒,待看见素勒不顾身后宫女阻止,抬足要跨过窗户进来时,桑枝吓得一颗心都提到嗓子里,“不要!”她急忙后退,心急如焚,“别过来,素勒,你听我说——”
素勒根本不管她说什么。无论怎样,素勒出自一个马背上的家庭,虽然在宫中恪守规矩礼仪,但她身姿矫健比男儿不遑多让,更不是病怏怏娇弱的董鄂氏可以媲美的。桑枝还要再说,素勒已经脸色阴沉地越过窗户,径直走到她面前,强硬的扶起跌坐在门口的桑枝。
桑枝用力挣扎,可她根本没有力气,只恳求道,“素勒……素勒,你出去好不好,你听我说,你先出去,求你,求求你。”
素勒不顾她的挣扎,一手抓住她手腕,一手牵制住她腰肢,半拖半强的把她拽到床上去了。桑枝还要说话,素勒恶狠狠地瞪她,“桑枝,你是本宫的人,是生是死由本宫说了算!现在,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