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妃没有久留。她最近精神头都不是很好,只有全心投入亲手捣鼓泥土花草时,心里才有一股实在感。何况也快到午膳时分了,日头升到半空,孟古青抬起手臂挡了挡阳光,慢悠悠地往回走。刚进入永寿宫,就远远看见四喜吃力地拎着一木桶水经过院子。
孟古青皱皱眉,不知道四喜还拎水做什么。院子里的花草都已经浇过水了,每每都是静妃亲自照料,四喜只负责在一旁拎水递瓢。想了想,孟古青不急不缓地朝院子里走去,她要看看四喜是不是在乱浇水。
永寿宫的院子算不上小,孟古青跨过前院到后院园子里时,就看见四喜已经背对着自己在泥土里弄些什么。旁边是盛着水瓢的木桶,四喜蹲在原地,满手的泥巴。
孟古青看不懂,就开了口,“你在做什么?”
突然听到静妃的声音,四喜吓得心里一跳,仓皇的转头却一不小心跌滑在地,坐了一身的泥巴,结巴道,“静……静妃娘娘……”
静妃看着她一身的泥巴,双手更是满手湿泥,不由得皱了眉头,“你在做什么?”
偷偷看见静妃皱眉,顿时四喜小脸吓得煞白,赶紧从泥堆里爬起来跪下,小心翼翼地说,“回娘娘的话,奴婢……奴婢在整理花圃。”
“整理花圃?”静妃还是不太懂。
原来,静妃娘娘从来没干过粗活农活,自然不知道怎样种花好。就只是不知道从哪里翻了本书,对着书本来尝试,花在院子里乱种,每一株之间要么间隔太远,要么间隔太近,毫无花事的规矩。四喜一直以来在旁边看着,都忍不住嘴角直抽抽,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四喜是奴才出身,这些活计难不住她,可她因为害怕静妃,所以也不敢跟静妃说。今早见静妃出去了,她闲着没事,想了想就决定不如自己先整理出花圃来,划出间隔的花垄,等下次静妃娘娘再种的时候,她就可以“顺便”地好心提醒一下。却没想到想着容易,做起来可不容易。四喜年纪小,又觉得拎水麻烦,所以每次都拎满满一桶,却没想到拎太满根本走不动,几趟下来就累得她大喘气。而且静妃几乎把永寿宫那么大的院子都用来种花草了,太大,一垄一垄的土要慢慢积起来,她一个人做着实在吃力,到现在连一垄土都还没弄好。就在快要把第一垄弄好的时候,静妃回来了。
四喜低着头,谨慎地解释着。静妃听着,眉头皱的更紧了,“种花还要讲究这个?”
“回娘娘的话,是的。把花和花种的太近,花会打架。”四喜低声说,“要是种的太远,等长起来不好照顾。要是种的太乱,随便什么话都种在一起,那就不容易养活花。”
静妃听着觉得有意思,“花还会打架?”她笑笑,看着四喜说,“四喜,抬起头来。”
这还是静妃第一次叫四喜的名字,四喜心里很激动。自打进永寿宫以来,静妃话就不多,甚至就没怎么说过话,只是刚来的时候问过她的名字,四喜答罢静妃就没说话。这么长时间过去,静妃都没跟她说过几句话。四喜天天默默看着静妃娘娘白天捣鼓花草,晚上总要靠几杯薄酒才能入睡,而且还经常做噩梦,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觉得心疼。她想,静妃娘娘吃了太多苦吧。桑枝跟她说,让她好好跟在静妃身边,留在永寿宫是好事,四喜原来是相信桑枝。但时间一久,她觉得静妃是个好主子。虽然不怎么说话,可也几乎不给她脸色看。当初在辛者库的时候,四喜可听过不少小姐妹们的闲言碎语,说主子们怎样怎样。但所有被大家描述的传言里,都没有静妃娘娘这样的。四喜愿意守着她。静妃让她抬起头,她不敢不从,压着心头的激动和胆怯,她睁大眼睛,一双眸子还是澄澈的,带着紧张和怯意抿住双唇,仰起脸来。
孟古青看到她的眼睛,顿时一怔。然而随即就看到四喜脸上不小心抹的泥巴,以及汗涔涔贴在脸上的发丝,再加上那双圆溜溜明亮的眼睛,端的是个小花猫。孟古青忍俊不禁,轻笑出声,她打量着四喜,问,“你多大了?”
进永寿宫大半年来,四喜第一次看见静妃娘娘笑。四喜心想,静妃娘娘笑的真好看。笑得让她都忍不住跟着咧开嘴,心里都明媚起来。她呆呆地望着静妃傻笑,忘记回答。
孟古青挑眉,“四喜?”她没想到,这小姑娘好像傻了似的望着她,不过为什么傻的四喜会那样笑,笑的毫无心机,就像个孩子一样明媚,就像……曾经少女的锦绣。孟古青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四喜眼睁睁看着静妃娘娘面色沉下来,顿时心里一紧,也跟着吓得脸色发白。可是静妃娘娘没让她低下头,她不敢,就咬着嘴唇胆战心惊地望着静妃,哆嗦道,“回……回静妃娘娘的话,奴婢今年十四。”
才十四啊。孟古青看她抿唇大气不敢出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有点好笑,于是唇角勾出淡淡的弧度来,然而兴致却不高,只说,“你去洗洗吧。花圃可以慢慢弄。”
“奴婢遵命!”四喜得令,连忙叩头谢恩。一直等到静妃转身离去,她才敢抬头。望着静妃的背影,四喜暗暗决定,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帮静妃娘娘把花圃做得漂漂亮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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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妃离去后的坤宁宫却透着股诡异的氛围。
素勒这一夜一天,受了太多刺激,脸色自然不太好。哪怕在慈宁宫勉强喝了碗粥,可还是面无血色。
桑枝就更不要说了,这会儿都能觉察到腿上滚烫的热度,好像筋都被烫的一跳一跳的。她知道素勒在生她的气,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累,心累。
这过去的一天一夜,让她们两个都筋疲力尽。
这会儿,没了旁人,她们两个反倒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久久没说一句话。
许久,两人的声音却同时响起,“你吃东西了没?”
问完她们看着彼此,桑枝笑笑,坐在原地朝素勒伸出手,“抱。”
素勒原本在心头绕着的怒气顿时化作满腔柔情,她叹口气,上前到桑枝面前将人抱住,埋怨道,“你要去找姑姑,打发个奴才去就是,还非得自己跑一趟。”
桑枝抱到她时,整个人就瞬间安心下来。她不由得收紧双手,答非所问,“你瘦了。”
“嗯?”素勒暗叹一声,抚摸着桑枝的腰捏了捏,笑道,“你是不是胖了?”
桑枝惊讶,“我胖了?”
“敢情人家承乾宫的饭菜比我这坤宁宫好,在这儿怎么都养不胖的,没想到去皇贵妃那里才多久,竟然摸起来有肉了。”
素勒故意在她耳边说的阴阳怪气,叫桑枝哭笑不得,连忙解释,“我胖了?怎么可能?我——”她想了想,在承乾宫天天啥事儿不干,吃饱就待着,也不过就是费费脑子,难道真的吃胖了?她眉头皱起,问素勒,“我真胖了?”
素勒扑哧一笑,揉她的脸说,“真胖才好。怎么哪都养不胖你。”
“为伊消得人憔悴,”桑枝盯着她笑,“想你想的睡不着吃不好,能胖才怪。”说着伸手揽住素勒的腰让她横坐在自己腿上,素勒惊道,“你腿有伤!”
“又不是残废。”桑枝按住她,“伤得是脚踝,又不是大腿。你坐坐,说不定沾沾皇后娘娘的福分,我就好了呢。”
惹得素勒脸一红,啐她道,“净胡说八道。”却还是不敢把重量完全放在桑枝身上,只敢双手搂住桑枝的脖子,试图减轻她腿上的力道。又看一眼桑枝被木板固定住地小腿,长叹一声,“得多疼啊。”语气里满是怜惜,好像她比桑枝还疼似的。
桑枝心都因为她的话她的神情变得暖烘烘的,然而到底是心里一酸。皮肉伤怎么比得上一晚上素勒受的苦!她不愿意这时候露出不合时宜的情绪来,于是愈发抱紧素勒,只小声说,“你是不是想我想的吃不下饭,所以才又瘦了?”
素勒脸上有点烫,戳她心口道,“谁想你,没良心的人。出去就不知道回来,我看你八成是恋着董鄂妃的好,把我忘了——唔——”
桑枝忍不住吻住她,素勒顿时心跳停住。桑枝却不敢太放肆,只是浅淡的亲吻她的唇而已,哑声道,“你不想我啊,可我想你。很想很想,想的睡不着,吃什么都没滋味。想的天天恨不能来见你。素勒,我觉得我好像病了。”
原本素勒听着她的话,心里都软成水,可最后一句让素勒心里一抖,“你病了?”
“嗯。”桑枝点点头,与她额头相抵道,“我得了一种一不见你就魂不守舍的病。”
“……”素勒动动唇,只觉得脸上更烫,心头愈发软腻,低声说,“我也是……怎么办。”她有点委屈的说,“不想让你去承乾宫。”
桑枝吻她的眉心,“我不回承乾宫了。”
素勒顿时喜上眉梢,“不回去了?”
“嗯。”
“太好了!”素勒开心地搂住她脖子,却又道,“可是……”
“什么?”
素勒摇头,“没什么。我们得重新捋一捋。”
桑枝笑起来,“对。静妃说的那些,让我觉得,太后根本不可能轻易动你。很可能,一直以来,太后都是纸老虎。至少在你面前,是这样。”
然而素勒却摇头,满目温软的眸子里却写满担忧,她望着桑枝,“太后不能轻易动我,却能轻易动你。这才是我担心的。”
说的桑枝也心里一紧。没错,就像孟古青始终安然无恙,但锦绣却能轻易被害丧命。太后或许动不了皇后,可对于桑枝一个奴才,太后想弄死她简直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皇后会顾及到桑枝,会因为桑枝而有所掣肘,这才是太后为什么一直容许桑枝存在的根本原因。太后也不傻,虽然她握着皇后本该有的那些背景和权力,可一旦有一天皇后不受控制,太后总不能就这样把全部的赌注都压在这一个方面上。然而能够制约皇后的实在不多,直到桑枝的出现。不管太后有多厌恶皇后这种行径,但至少这给了太后一个绝好的筹码。皇后越是在乎,太后越是要握住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