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牢记
地址
《女诫》乃东汉班昭所着,内容并不多,小辈们早就熟记了,其含义连红椒紫茄也摸了个透,郑氏便不再赘述.
她将椅子放在这些娃儿前面,坐好后,在心里默想了一遍要说的内容。
她并不敢高高在上,而是带着探讨的心态来面对他们。因为,实在是她对这篇文的看法跟当世人有不少出入,却并不是持否定态度的。
葫芦、板栗、小葱几个大的都面含微笑看着她,好奇她要如何解说这《女诫》;红椒黄豆则兴奋不已,等着她把《女诫》狠狠批驳一通。
郑氏见他们神情各异,笑了一下,首先问道:“你们说说,照这《女诫》所述,我算不算贤德女子?”
在座的又是弟弟,又是侄儿的,她也不方便自称娘。
娃儿们都愣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万没想到她上来就问这个。
郑氏见他们骨碌转着眼珠,搜肠刮肚地措辞,好应对自己,忍不住郁闷地说道:“别转眼珠了!这问题就那么难回?你们倒说说,《女诫》上哪一条我没做到?是不够勤俭了,还是不尊长辈了,还是叔妹不和了,还是没以夫为天了?又或者说,我言行轻浮,不够端庄?”
板栗跟小葱异口同声地抢答道:“没有!娘是最贤惠的了。在咱村,不,就算搁咱大靖国,娘这样的女子,也是有数的。”
黄豆也急忙跟着回道:“姑姑是最好的。知书识礼,敬重长辈,持家有方……”
郑氏打断他滔滔不绝的滥美之词,也止住了青山黄瓜等人要开口的架势——嗯,还是葫芦实诚——不客气地说道:“别奉承了!就不能含蓄婉转些?我跟你们说,就算是奉承人,那也是有讲究的。说得这么直白浅薄。忒没诚意了,还一副谄媚样,丢人!”
小葱等人讪讪,葫芦低头偷笑,红椒对紫茄吐了下小舌头,两人都庆幸,幸亏刚才没抢着去说。
郑氏对着这些晚辈嗔怪地说道:“我不过是要你们好好想想,再给个评价而已。我读了这《女诫》,对照自身行止,自问并无出格之处。不信你们细想想。”
小葱等人一想。可不是么,娘(姑姑)比《女诫》上做的还要好。
郑氏收起笑容,凝神扫过这些小辈。慎重问道:“为何你们都不喜这《女诫》呢?其实这里面好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譬如第六章曲从,是说对公婆应曲从。为何班昭不用‘顺从’,而用‘曲从’呢?”
小葱眨眨眼睛,有些疑惑。
“为人媳者,乃晚辈。晚辈待长辈。本就不应该直面顶撞,加上儿媳的身份,就如下属面对上峰,其言辞情态,都应该谦逊恭让,这才是聪明的处世之道。”
她转向葫芦等几个大的:“你们学了《道德经》。当记得其中有‘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少则得,多则惑’。‘曲则全’是指为人行事能受得委屈,方是保全之道。所以,又有‘委曲求全,以退为进。欲取先予,欲擒故纵’等等说法。都是从这引申而出的。”
板栗跟小葱对视一眼,叫道:“这个班昭厉害,话说得巧妙。”
黄豆听得有所触动,不禁心痒难耐,探头对坐隔壁的红椒道:“我往常咋跟你说的?跟人说话甭那么直冲冲的,该软和些,不然好容易吃亏的。有时候也要学会伏低做小,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受了一点委屈就吵嚷……”
红椒认真点头,难得地没跟他抬杠,眨巴着眼睛认真记娘说的话。
黄豆见她今儿如此乖顺,心下大喜,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跟个老夫子似的。
葫芦等人在一旁听了,皆忍笑不语。
若论起来,黄豆是他们中最能领会“曲则全”之精髓的人了,且运用娴熟。
郑氏笑着点头,等他们静了,才又道:“我读了《女诫》后,细想做张家媳妇这么些年经历的种种:一心操持家务,外面的事都是你爹出面张罗的;我差不多也是把你爹当天一样了,从未不敬他;就算没有起早贪黑,也能称得上‘夙夜兴寐’了;咱家好些东西都是我弄出来的,我也从未在外张扬,算是有功不居了;我从未顶撞过你们爷爷奶奶,就有不同想法也是用劝的,对你们小叔也是如此;我长这么大,总共才去了下塘集几次,更不要说旁的地方了;言行举止方面……”
她很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一番,历数自己在张家的种种功绩,见小辈们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也不在意,继续解析。
“……就算跟《女诫》有少少的出入,大面上是过得去了。《论语》中有句话‘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说的是为人处世的大原则把握了,在小节上无需吹毛求疵。所以我才觉得自己并无出格之处。”
话音一拐,接着问道:“可你们想想,若是把你奶奶换成万元的奶奶,你爹也是个不讲理的,我还会这样待人行事么?”
这一回,小葱明白了娘的意思,斩截道:“肯定不会。娘是说,夫妇当互敬互爱,长辈应该慈和、关爱体谅晚辈,才能赢得晚辈敬重。”
黄豆也大叫:“《大学》里面说得清清楚楚,‘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葫芦截断他背书,喝道:“扯那么远干啥?红椒跟紫茄能听懂?”
郑氏见把他们注意力吸引到要讲的核心上来了,遂抿嘴一笑,道:“黄豆说得对。这个咱们过一会再说。你们看,这《女诫》第二章夫妇:开头说男人若是不贤,就不能管住自己的媳妇,在媳妇跟前也端不起架子。”
“后面又说,君子们为了能管好媳妇,有威仪,所以学习修身处世。‘但教男而不教女,不亦蔽于彼此之数乎!’就是说,不能光教男的不教女的。所以,这篇《女诫》就产生了。”
她用敬佩的口气道:“班昭在《女诫》第二章就点明了一个前提条件:夫不能不贤,夫也在不停修身养性,然后才有下面教女子的内容。并非如世人那般断章取义:认为凡女子,无论曲直,不问皂白,一律该对夫君顺从。”
开玩笑,班昭学问精深,文采飞扬,她会那么白痴?
以往实在是被误了,听了这书,就觉得是毒害女子的。其实,她仔细研读后,觉得除了少量内容有失偏颇外,好多东西本义不错,但都被人歪曲了。
小葱听得出神,不觉问道:“娘,那第五章专心,说男子可再娶,女子不能再嫁哩?”
郑氏叹了口气,道:“这一处娘也有不同看法。班昭出身望族,且自身姻缘美满,怕是不能体会那些嫁了恶劣夫家女子的苦,此处就有些欠缺了。但也不能怪她。若真是夫妻情深,少有人会再嫁的。别的不说,丢下儿女要如何处?”
她见识过现代的自由婚姻制度,辩证地看来,也不是没有缺陷的,所谓“按下葫芦浮起瓢”,追求了婚姻自由的爹娘们,带给子女的往往是伤害。
“所以,如今律法不是有了义绝跟和离么,妇人也不是不能再嫁的。咱们这地方就有不少。”
小葱满意地点头。
红椒又问道:“那第三章敬慎哩?真要啥事都听夫君的?”
郑氏瞅着她一副不满的样子,嗤地一声笑了,言道:“这一节,跟‘曲从’章有异曲同工之妙。‘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对夫君敬顺,并不是说,事事都要顺从,不过是一个行事的方式罢了。”
板栗嬉笑道:“那是。娘对爹算得上‘敬顺’了,可是爹反而更听娘的话。红椒,你要跟娘好好学学。”
葫芦、小葱、黄瓜等人一齐瞅着郑氏笑,满眼了然的神情。
郑氏不禁脸红,愠怒地瞪了儿子一眼。
却又正色道:“这也是有例外的。有的女子就十分刚强。《庄子》骈拇篇有说,凡物不能违了本性,野鸭腿短,接上一截便会痛苦;野鹤腿长,截断一截也会疼痛。若人本性刚强,硬要她改,也难得很。以红椒性情,怕是做不到敬顺二字,若能嫁个性情温和敦厚的夫君,也是可以相处美满的。”
话刚说完,黄豆大叫道:“那也不一定。只要真对红椒妹妹好,就性子活络些,难不成就不能相处美满了?”
郑氏听了诧异,但还是点头道:“这话倒是。若真心对她好,自然能包容体贴。”
黄豆就得意地笑了。
黄瓜怪异地瞅着三弟:这娃儿,不能吧?才七岁哩!
葫芦郑重地问道:“姑姑,其他章都好解释,就是第一章卑下。若说女子生来就是卑下的,那天下人都是女子所生养,皇太后更是贵为国母,其尊贵自不必说,这要怎么解释?”
郑氏笑着点头道:“正要跟你们说这个。旁人如何解读这一章,姑姑不管,我自有理解。俗语说‘一样米养出百样人’,其实,一样的文章,也教出不同的人,就因为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