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武帝怔了好一会,才恢复如常,随后命太子将他北上期间朝中发生的大事一一奏来。
秦旷便上前禀奏。
听完太子陈述,又逐一询问了王丞相等人,英武帝对招商的进展格外感兴趣,道明日亲去查看;又传旨礼部和赵王,即日起全力筹措安排安皇的亲事,然后宣布散朝。
他看向玄武将军,却见她根本没抬头看他,就转身决然而去,忍不住气得在心里骂“心肠比石头还硬!”
这女人,真是太无情了!
又一想,她若不是这般果断有主见和意志坚定,也不能招得自己魂不守舍了,可见还是他有眼光,通常庸脂俗粉是不能迷惑住他的。
这么一想,心里才舒坦了好些,暂丢下此事不提。
随后,他往偏殿休息,并招太子过去伺候。
秦旷待父皇更衣净面后,又略进了些饮食,然后才把不便当着人言的私话问出来,首先就是内阁的问题。
英武帝便向儿子传授这为君之道。
秦旷听得不住点头,又问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不明:将白虎公妹子嫁给安皇,还可理解,为何准许安皇入京呢?”
英武帝道:“入京怎么了?正好可试探他有无野心、可能安分。皇儿不可像那些臣子一般眼光狭隘,只贪恋安国是块肥肉,也不管自己能否降得住。大靖如今疆土辽阔,安国更是遥远,想完全掌控太难了!”
“……秦朝以前,帝王采用分封诸侯制,便同朕今日对安国一样。秦统一六国后,才废除分封制,改用郡县制。然秦时疆土尚不及我大靖今日一半……”
“……秦霖这个青龙王,就等于朕分封在北疆的诸侯。看似养虎为患,然你切不可被这表象迷惑,以为杀了他北疆就能安定。之前的安国就是证明,那可是与我大靖比肩的大国!”
英武帝十分耐心地为儿子分析天下大势,进退取舍间要考虑各方势力平衡、内外权衡掣肘等,运用手段不可拘泥于当时祖制,须审时度势,随机应变,万不能生搬硬套……
秦旷仰慕地看着父皇,连连点头道:“儿臣受教了。”
因又问道:“父皇,那选妃之事如何,儿臣能不能选张三姑娘做太子妃?”
一句话把英武帝问得出神起来。
若是两月前,他还不能下决心;然他往北走了一趟,经历了情劫,至今尚未平复,禁不住就设身处地为儿子打算起来。
试想,秦旷贵为大靖太子,那张三姑娘也未嫁人,这都不能让他如愿,他们父子还算这大靖的至尊吗?
那张灵儿已嫁,这张水儿就不同,既然张家一定要送个女儿进宫,就是她了!
连个女人都争不过来,这不是明君,这是窝囊废!
圣君要做,男人的志气也不可丢,皇家的尊严更不容轻视!
英武帝起了护短之心,斩截道:“朕决定:立张水儿为太子妃!”
秦旷大喜,急忙跪下叩谢:“儿臣谢父皇!”
英武帝挥手叫起,又道:“此事还需慎重处置,毕竟之前张王两家在议亲,不能寒了王家的心。回头朕宣王相来,讲明情势。”
秦旷担忧地问道:“若是王相恳求该如何?儿臣还曾答应王穷,绝不使卑劣强逼的手段呢。”
英武帝威严道:“皇家没有逼!撇开君臣纲常不论,以目前情势,张家非送女进宫不可。虽然张家还有两女,但太子妃将来母仪天下,岂能随便将就!张三姑娘身为玄武王亲妹子,比张家二房姑娘更合适。王爱卿身为宰相,当知轻重。”
秦旷笑着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
这下,他可真是称心如意了。
不说英武帝父子三言两语就决定了香荽的命运,且说小葱散朝后,匆匆和葫芦说了两句,便回了将军府。因李敬文的爹娘弟妹来了,她自然要先回家拜见公婆,一面命人去王府那边送信,说稍后再过去给老太妃和爹娘请安。
到家后,与公婆姑叔等见过,其寒暄热闹也不消细说。
当下,早早陪家人用过晚饭后,小葱跟公婆禀告一声,往玄武王府看望爹娘,小姑子李慕棋也跟着去了。
因外面下着大雪,姑嫂二人便坐车去。
来到王府门口,却听见乱糟糟的吵嚷声。
小葱纳闷:谁这么大胆子,敢在王府门口闹事?
也等不及让随从去查看,忙掀开车帘自己瞧。
却见一个罩着红色毛披风、头上戴着兜帽的小矮人正在王府西角门前的雪地里叫嚷,声音稚嫩,气势十足:“让我进去!我要进去!我是俘虏,我要进去!”
旁边两丫头不住劝,王府门房也不住哄,矮人只是不听。
小葱听得大奇,命人唤门房来问。
那门房见了小葱的马车,又见跟随的人都是熟面孔,知道是姑奶奶回来了,大喜,急忙迎了过来。
听小葱询问缘故,他急急忙忙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是高凡的女儿高雁,自从被青莲带回来后,张家将她送去她外祖杜家。谁知小姑娘不肯住杜家,要住张家,说她是小苞谷哥哥的俘虏,要给他当丫鬟,赖在张家不走了。
“王妃命人将她送走了,隔日她又来了。来就来了,玩一天,到了晚上也不走。老王妃觉得不妥,便命小的们不放她进来。她就闹上了。一天一闹,直到放她进去为止。杜家也不管,说管不住。”
如今两国结盟,这小丫头是安国宰相的闺女,那是外宾,哪能把人家真当俘虏呢;放她进去也不成,她赖着不走,若有一点闪失,玄武王府难辞其咎;不放她进去也不成,这大冬天的,她能在门口耗两时辰,回头冻病了,更麻烦。
打不得,骂不得,赶不走,又不能放进去,真真是为难死门房了,所以说,在哪当差都不容易。
正说着,那边高雁又喊:“小苞谷,你出来!你说带我玩的,又不管我了。出来……张苞谷……出来——”
王府守卫道:“我家小少爷去国子监读书了,不在家。”
高雁一点不怕,掐着小腰反驳道:“你胡说!我去国子监问过了,他没上学,我才找这来的。”
王府守卫听了干瞪眼。
高雁便跳脚嚷道:“让我进去!我要进去!我要进去!我要进去!我要……”
有一堆弟妹、还生了两个儿子的小葱听得很无语:高凡那样一个人,怎么养个闺女这样?
高凡后来对人道,他闺女之所以变得这样,全拜张家小苞谷所赐,因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且说眼前,小葱觉得不能任由高雁闹了,心思一转,把脸一放,跳下马车,喝命王府侍卫“既是俘虏,那就把她带进去关起来。”
侍卫们都愣住了。
高雁也愣住,转头仰脸看向小葱,问道:“你是谁?”
小葱威严地喝道:“我乃玄武将军,是小苞谷的大姐。按照军中处置俘虏的规定,现将你关押!”
转脸对侍卫们吩咐道:“带进去交给王妃,派几个婆子看押起来,不许她到处走动,也不许随便见人。当然,我大靖对俘虏一向优待,饭还是要给她吃的。还不快去!”
随同高雁来的两个丫鬟慌了,急忙恳求。
高雁却“哼”了一声,小嘴一撅,不屑道:“关就关!我不怕。我能吃苦。等我长大了……哼……”
斜了小葱一眼,分明说“到时候要你好看!”然后不等侍卫来押,自己就跑进门去了,十分的有胆色。
两丫鬟只得一齐跟进去。
小葱望着小不点背影使劲咬牙。
她转身上车,进入内院,先去见大嫂周菡。
寒暄已毕,将高雁的事说了,又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
周菡拍手笑道:“这主意好!妹妹出面也更好。”
商议安排妥后,两人才结伴往老太妃院里去,正是晚饭的时候,一家人都在那边呢。
见了面,长辈兄弟姊妹们都开心不已。
“大姐姐,怎么二姐没回来?”
“她现在哪能随便回家呢,当军营是什么地方了。”
“那我们找一天去瞧她。”
……
说笑间,大家入席吃饭。
因小葱吃过了,便在奶奶跟前伺候。
饭后,兄弟姊妹闲话说笑,喜气非常。
这是有缘故的,因紫茄平安归来,且意外得了好姻缘,大家自然转怒为喜,此其一。
其二就是,两国结盟,安皇要亲自来神都迎娶王妃,张郑两家最近都在预备紫茄出嫁的事,上下都喜气洋洋。
其三便是为了张家姊妹入宫待选的事了。
原来,长辈们心里虽不愿送女进宫,面上却不曾透露一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被人知道了,便是对皇家大不敬之罪,所以小辈们只觉得新奇。
再加上年关已近,大姐出征回来了,大哥年后也要回来,诸事赶在一处,老老小小都乐得合不拢嘴,总是未语先笑,不笑也像在笑;主子们如此,王府属官和下人仆妇更不用说了,自然与有荣焉!
喧嚷声中,张杨回来了。于是他兄弟妯娌和小葱将香荽姊妹三个叫去郑氏外屋议事。
当下,张槐张杨在上首坐了,香荽挨着郑氏,绿菠依在曹氏身边,青蒜被小葱揽住腰,都坐定了。
小葱便将来意说明:“我跟大哥本来想先问问你们自己的意思,然后再筹划,省得不想进宫的反阻住了想进宫的道路。可是皇家规矩森严,不容咱们自己做主,只好听天由命了。”
她并没透露自己向英武帝恳求又被呵斥的事。
三女都静静听着。
小葱又道:“你们也别太担心。不论谁被选中,只管坦然面对,未必将来就不好。我张家保一个娘娘还是能的。”
张杨也道:“皇上乃难得的英明君主,太子也德才兼备。不论你们谁被选中,那都是天大的福气……”
郑氏看了他一眼,无意识地轻抚香荽的头发。
福气不福气的,每个人看法不同,但不可否认,无论古今,无论什么时空,女人都希望嫁一个优秀的男人。
英武帝恰是这样的男人,太子也不凡。
香荽眼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才笑道:“爹,娘……你们放心,我们都准备好了。那些待选人家,谁不是费尽心机,希望被选进宫。咱们得惜福。只管担心,别人听了,要说咱们矫情呢。”
青蒜和绿菠相视一眼,重重点头。
绿菠天真地问:“皇上长得什么样儿?凶不凶?”
张杨愣住,不知如何形容英武帝。
曹氏对小女儿嗔道:“皇上龙颜,不可随意置评。”
青蒜道:“五妹妹不记得了,上次二姐投军的时候,咱们在校场不是见过皇上?一点也不凶。”
绿菠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没敢抬头瞧。我怕他也逮着我问许多问题,我可没三姐姐胆大会说。”
众人都笑了。
小葱想了下,将英武帝的形象描述了一遍,又将他登基以来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说了一遍,证明他是少见的英明睿智之君……
不管哪个妹妹被选中了,她都希望她能对皇上有个好印象,这样在宫里的日子才会好过些。
青蒜和绿菠都认真听着,香荽眼里透着一抹深思,嘴角挂着一丝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