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胆敢开口。家主龙藏落座后,招手让美冬上前,并在众人毫不意外的注视下,轻轻坐到右侧首席的位置。虽是会客厅,但坐席布局和用餐时别无二致,只是沙发摆位不同罢了。
家庭医生永泽非常知趣,站在龙藏老人后方侧位,位置明显却存在感微弱。
女仆玲奈,还有管家等人都不在这间屋子里,至少感觉上是这样的。优秀仆从最基本的素质,就是能让主人根本看不到他们,但却能呼之即来。
“我也不跟你们废话。”
龙藏坐在宽大皮椅中,手掌半擎,指点江山:“因为你们其实都能猜着点,我究竟想说什么吧?”
美冬默然扫视着全场众人的表情,静静地等待着,祖父将下一句话送出嘴。
“你们想得没错,就是遗嘱的事。”
说出来了。
并没有料想中全场震惊、茫然失措、张口结舌等诸多反映,众人只是眼巴巴地盯着龙藏老人,等待他的后续发言。
“吾之宫本一族,自明治三年正式成立至今,正好是167个年头,截至老朽,刚好是九代家主了。”
“这九代传承始终如一,正如你们所知,是按照一个既定的原则执行的。”
“庞大的财产,只可被高度集中到一个人的手上。只有维持这种高度的专制化,才能保障一个人丁兴旺的家族,不会因为争夺家产这种掉架子的事,就此分崩离析。太多的年代,太多的例证,我宫本家先人的睿智历经百年仍不褪色,真是可喜可贺呐……”
老人笑了起来,全家人也都陪笑起来。
美冬继续默然旁观着,永泽医生立于后方,只是礼貌地抿出一个弧度;肥肚腩的叔祖干巴巴地笑,其子直男的轻笑似乎略含嘲讽;静子母亲和千代祖母倒是欣喜之色溢于言表,甚至把大部分精力放到不要过于激动上了;入赘的年轻继父则明显要紧张不少,但他作为一介外人,还是很不值钱的第三任丈夫,紧张也是正常的。
“时间终于又到啦,交代遗嘱的时候了,早些确定下来,也能让你们安稳吧。”龙藏老人慢悠悠说着,有意在这个时候吊着全体人的胃口,然后喜滋滋地掀开和服的领口,苍老的手掌伸进去,将一枚信函取了出来。
这一刻,所有人都像约好了似的,笑声全部止歇,只管盯着那封信函。
“这封遗嘱里,记载着遗产的分配原则。”
龙藏慢悠悠说道:“包括指定的家族继承人身份,和其他族人们所得份额的阐述。不容易呐,家族发展到老朽这一辈,规模真是扩大了太多呢,那么多的东西,一一分割起来真的是很费劲呢~”
众人再度笑了起来,这时,千代祖母略有些忍不住了,轻声问道:“那么夫君,你是要现在宣布遗嘱吗?不过此时在场的,似乎只有静子一家,龙井老弟一家……”
“祖父大人。”
未等祖母说完,宫本直男突然开口了,声音冷静,发言突兀:“按照家族传统,遗嘱从来是要等家主八十岁时才公布,这和历任家主都能长寿康健有着直接关系。您今年才不过七十二岁,便突然将我们唤来,难道是因为……”
顺着他的话语,已经激动的,尚未表态的,众人都一起看向了家主身后,那位温和矗立的医生,永泽俊男。
“正是这样,各位,很不好意思。”
医生深深地点头,面露忧色:“近一年来的每日体检证明,龙藏当主的心脏病正持续恶化中,虽有完善的医疗看护,但谁也不能保证八年后是什么光景。我现在作为大家所熟知的医生,向各位做出口头证明,如果你们需要进一步证据的话,我也可以将诊断报告出示给各位。以上。”
“恶化啊。”
当弟弟的龙井摸摸额头:“真是个叫人不吉利的词儿呢,不过大哥的话,恶人活千年,肯定是没事儿的。像咱老爸,虽然也有遗传的先天心脏病,不也照样是撑到九十二岁才那啥的嘛。你肯定没事儿啦……”
直男似乎想笑,但被千代祖母的责备盖过去了:“龙井!这时候,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啊,龙井就是想开个玩笑,没关系,没关系的。”
龙藏家主摆手挥去了一切骚动,然后慢悠悠地,看向他手旁的少女。
美冬文文雅雅地坐着,全然没有参与到刚才家人们的互动中,此时见祖父向她望来,主动的伸出手来,轻轻盖上他的手背。
“你们猜得都没错。”龙藏好似懒洋洋地坐着,漫不经心地说道:“下一任家主的位置,我是打算交到摩子手上的。本来以为这孩子,会嫌压力太大,拒绝掉的。不过很好,不过真的很好,真的是很好呐,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一反手来,攥住了美冬的手掌:“和同学出去玩上两星期,竟然就让摩子这么懂事了!小性子什么的,就让它彻底滚蛋吧,我向大家宣布,咱们宫本家的第十任家主,就是摩子啦!”
说完,他自己就仰天大笑了起来,喜气洋洋地鼓动双手,好不开心的模样!
“父、父亲大人!”
此时最为开心的,莫过于几乎要哭出来的静子,其后是明显忍着激动的祖母千代。
“摩子,真是太好了!”
年轻的继父更是欣喜若狂,并迫不及待地向美冬道起喜来:“这可是至尊的荣耀呐!”
“一点都不意外诶!”龙井叔祖懒洋洋躺在沙发里,举着酒杯道:“不是摩子还能是谁,对吧儿贼!?”
“嗯……”话题当事人毫不熟悉的小叔叔,年仅二十五岁的宫本直男,依然是副严肃的表情,并扶了扶银边眼镜框:“的确不意外,摩子酱的话。”
所谓千人千面,也就莫过于此刻了吧。美冬作为当事人,却可谓冷静到了极点,只是平静地坐在现任家主的身畔,看着这些同姓亲人们各自迥异的态度。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冷静有的洒脱,根本不熟悉的继父甚至都开始拍起她的马屁,好似这庞大家产是落到了他身上似的。
此时,现场只是母亲一家,和叔祖一家,再加上祖母,这样寥寥五人罢了。若是真的把那所谓的大伯、二伯、大姨一家也都拽来,这小小一间会客厅,可得热闹成什么样?
美冬有些忍不住,想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但还是被祖父抬手静场的行为,轻轻阻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