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他将伤口清洗,包扎,全程他都闭着眼,左手放置额头,挡住夜明珠刺眼的光亮,似乎疲倦的已然入睡。
他慵懒磁性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包扎的手法有些似曾相识。”
停顿了一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瞄了他一下,便又继续:“想必殿下累了,出现了幻觉,民女从未替人包扎过伤口,又何来似曾相识。”
我不愿提起听语谷那段往事,也非有意防备,只是怕结疤的伤口又一次崩裂。
“听说你的名字是玄璃所赠,玄族主竟默许你学医,将一个下人许配给他唯一的儿子,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我彻底停住手上的动作,没想到他对我的事知晓的如此详细,更加不确定他到底是何用意。
觉察出我的停顿,他挪开手,微眯着眼睛:“不必紧张,本宫只是好奇,你先下去吧,玄歌的下落本宫会派人打听,待公主痊愈,便放你出府。”
我俯身告退,将夜明珠重新放进匣子,又燃了新蜡,剪短烛芯,罩上纱罩,房间立时一片昏暗,催人欲睡。
接下来数日都未曾见过南宫彧,听内侍说皇上染病,太子留在宫中侍疾,承安公主自那日与太子口角后,倒是开始吃药进食,除了精神不大好外,其余的已经逐渐康复,我也做好辞行的准备。
正月初九“天公生”,白日里下了一阵轻雪,临近午时淅淅沥沥开始下起雨来,呆在府里郁闷心烦,便随几个出门采买的婢女顺道去感元寺进香安太岁。
感元寺人头涌动,挥袖成云,带着节日特有的喜庆,喧杂声,梵音唱经此起彼伏,上香毕,我便撑着伞在院中的老槐树下等候,看着他们嬉笑玩闹感觉好像回到了听语谷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那些被寒冬圈在闺阁数月的小姐婢女们,有的已经迫不及待的换上了轻薄亮丽的衣衫,争奇斗艳,满院芳菲,誓不辜负难得一次的盛装出游。
老槐树依旧是枯枝败叶,我抬头望了一眼,用不上俩月,也该是抽枝发芽了,不知不觉中又迎来新的一季。
由远及近走来两个普通打扮的衙役,行色有些匆忙,只听其中一人说道:“真是服了你了,每每存在义庄的尸首被送去乱葬岗,你老兄都要来此上柱香。”
“你还别不信邪,咱们干这行的,天天都和那些客死异乡,无人认领的尸体打交道,难免冲撞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还得保重这副身子骨。”
他们的话题引起我的兴趣,不自觉的跟在他们身后细听,前面进香的人太多,便随着他们在槛外等候。
“唉,今天送走那位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看上去不像是小家小户的闺女,尸体都放了大半月,就是无人来认领。”
“谁说不是呢,才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又这么俊俏,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于非命了,如今还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处。”
两人不无感慨,我心内咯噔一下。
“咱们也没什么能为她做的,这是她身上唯一的遗物,一会求大师给她超度超度,希望她能早日投胎,来生长命百岁,也算是咱俩功德一件。”
当我一眼瞥见其中一个衙役手心里的银铃,顿如五雷轰顶,眼前一片眩晕,劈头盖脸的抢了过来,那两人吓了一大跳:“哎呀我的妈呀,想吓死人啊?真是白天别说鬼,死人的东西你也抢,也不怕遭报应。”
言未入耳,我只定定的看着手里的银铃,犹豫着翻看它的周身,外壁处一个小小的瑕疵凹陷让我如坠深渊,痛不能持。
我还记得这个银玲是玄歌央了玄璃好久才为她打造的,当天就被小五不经意的碰出一个小坑,气的玄歌两天没和他说话,她喜欢把它带在身上,每当银铃发出悦耳的声响,她都会随着响声轻笑。
义庄?乱葬岗?玄歌?我最终还是把你弄丢了吗?不会的,这绝不可能是真的……
我丢了伞,眼里的泪水一拨拨被雨水冲散,我紧握手中的银铃狂奔出去,顾不得后面的衙役骂我疯子,顾不得刚出门槛便瞧见此景的婢女们的呼喊。
我从午后跑到天黑,从绵绵细雨跑到大雨倾盆,可这段路太远太长,我从无数的跌倒中爬起继续狂奔。
玄歌,你等等我,我要你给我一个交待,说好的不离不弃呢?说好的快意江湖呢?你就这么丢下我一个人,你就这么轻易的食了言……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乱葬岗!还真是气魄啊!方圆几里都望不到头,有的已经下了葬堆起一个个矮矮的坟头,有的还来不及处理,就这样横七竖八的叠起层层的尸骨,浓烈的腥臭任瓢泼的大雨都无法冲刷干净,地上的雨水变得暗红,我站在尸骨上茫然嘶喊,惊起成群的夜枭回应。
用我的双手一层层不断的拨开尸骨,染了变色的脏血,沾了腐烂的肉屑,唯独不见玄歌,雨下的没完没了,天色越来越暗,空中回荡着鸟兽刺耳的嘶鸣,我连半点恐惧都没有,就这样机械不停的翻寻着那些令人作呕的尸体。
在我越来越颓唐的时候,忽然间眼前一亮,我半伸直了腰,半眯着眼睛看向亮处。
哦!又是那个人,还是一身黑色的锦袍狐裘,坐在马上,独自撑着伞,像降临地狱的神祗看着我上演狼狈的独角戏。
一队侍从举着火把站在离我数尺开外,他目不转睛的注视我,眼里的愤怒让我疑惑,他在生气吗?和谁?总该不会是我脚下这些没了生命的残尸腐肉吧?我懒得理会继续低头翻寻,火把的亮光倒是带给我不小的便利。
“把她给我带下来!”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愕然的看着下马走近我的侍从,他们一把拽住我便往下拉,我从未有过的狂怒,抵死挣扎。
“放开我!”
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蛮力,竟让我挣脱他们的挟制。
“主子?”
侍从们被我的举动惊在原地无计可施,茫然的望向那人等待指示,只见他怒翻下马大步朝我走来,一手握紧我单薄的手臂,二话不说的拉起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