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欣慰的点点头,欲言又止,眼下正处多事之秋,不该再添烦忧,是非对错留待日后再去论断吧。
翌日吉时金伯入殓下葬,雨时强时弱,风哽咽呼啸,雪娃怀抱灵位,青山持幡,我与晓星执绋,扬散的白纸冥钱,我们一路护送金伯入土为安。
待所有事情完毕,路远便要回府复命,晓星和青山护送雪娃回宫复职,她虽不情愿,却不可耽搁,宫内不得守孝,我便主动应允一人留下代她守至头七。
临行前,雪娃对众人跪谢,我们上前拉她起身,她固执的拒绝:“这一跪是我代雪凌谢过大家,我们虽是萍水相逢,我金家何其有幸得诸位倾囊相助,才使爷爷风光上路,免去我太多遗憾,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如此大恩大德,我金雪娃在此立誓,日后如有需要,愿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说完便是重重一磕,我们没再阻止,也许这样会让她略感心安吧。
他们走了,大雨却接连下了数日,眼看河水逐渐升高,村里的壮丁都去河提堵坝,听村民说,去城里的道路塌陷隔断,青山迟迟未归想必也是暴雨所致。
离金伯头七还剩两日,整理遗物时,意外发现一只残旧的木笛,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便吹上一曲,曲子是玄璃当初教我的,一首惬意悠远的西洲曲。
我还清晰记得他当时的一言一笑,漫天木兰花雨下,清风浮动我们的衣发,美妙的旋律从他带笑的嘴角溢出,眼里盛不下他的深情许多,现在于我来说那逐渐朦胧的记忆仿佛只是前世的梦境,从来都是存在于我的幻梦当中。
头七前一天,雨依旧肆虐,屋内已经开始渗水,到处充斥着潮湿霉气,李老药强撑着一把纸伞,高高卷起裤脚,匆匆忙忙赶来时,我正拿着破瓢向外泼淘屋内的积水。
“小鱼儿,村里的人都躲去山上了,你快别忙乎了,也跟我出去躲躲吧,咱们这里地势低洼,这雨再下两日,河堤怕是会冲毁,到时候想逃都逃不出去了。”
我擦拭了额角汗珠,满心谢意的回道:“明个就是金伯的头七了,我不想他老人家魂魄回来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过了明日我便上山与你们会合。”
他略微寻思了片刻,大概知道阻止不了我,便道:“那好吧,夜里睡觉机灵些,有什么事就往山上跑。”
“放心吧,药叔,我会时时注意的,也许明天这雨就停了呢。”
第二日,白日里雨确实小了些,总算平安渡过了金伯的头七。
忙近子时,我将随身衣物打包好放在枕旁,和衣睡下,我向来眠浅,三更不到便被窗外密集骤降的暴雨惊醒,我慌忙的赤脚下地,心中大骇,雨水已经没过小腿,急忙点了残蜡,门外一片漆黑,只能借助水面反射出的少许银光,放眼望去,村已成河。
更大的浪翻卷着,铺天盖地从远处滚来,我飞快的将包裹背在身上,还未行至门口,一波bo巨浪袭来,我被卷入浪涛里,本能的闭住气,就算我水性过人也抵不过洪水来的湍急,我如浮叶一般,在漩涡里来来回回,浮浮沉沉许久。
眼睛里冲进了泥沙,好容易费力的拉住一根木架,又一波巨浪冲袭,木架瞬间摧毁,再次跌落深水中,漂浮无依的感觉让我心生恐惧,身体被掀起抛出,撞击我身上的骨骼异常疼痛。
呛过几口水之后,体力眼看消失殆尽,我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由于看不清,只能用手四处摸索,终于抓到一根浮木,我将身子探出水面,完全依附上面,任它带我四处漂流。
不知漂了多久,天色见亮,雨开始微小,而我眼前早已一片汪洋,水势也没有早先湍急,我强打起精神,无力的抬起头,远远看见唯一一处高耸,也只剩零落木架的塔楼。
我借着浮木游向那里,弃了浮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到了顶端,塔楼只剩两根主架和一根横梁,看来水位已经下沉,不过要等洪水完全退去还不知要耗时多久。
雨越来越小,太阳已经迫不及待的从云层里探出头来,茫茫天地间只有我和眼前这片汪洋,此时此景却让我觉得异常浩瀚壮观,天地都不可碰触,我如渺渺宇宙间一颗微小的砂砾,好像随时都会被淹没在浩荡烟波中。
我疲惫的靠在木柱上休息,却不敢睡去,就这样悬挂了两日,雨彻底停止,大大的太阳在我头顶恃美杨威,仿佛达到了摧毁的目的,无存一丝留恋转身离去。
饥渴参半,我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干枯的嘴唇裂了深深的口子,钻心的疼痛。
夜晚明月高悬,照的水面碧波荡漾,人间的沧桑变幻似与它无关,厚颜无耻的宣示它的清冷绝美。
我必须强打起精神,逃过了洪水之灾,不能再被自己打倒,我缓慢的从包裹中抽出木笛,悠扬的笛声响彻在空廖无际的星月天水间。
我从天黑吹到天亮,不断的舔舐干涩嘴唇,木笛上沾染了我唇裂的血迹,我换了个姿势,努力的打起精神,晃动起双腿,不让自己困去,我反复的吹奏西洲曲,一次比一次更加轻快,好像我是在欣赏上天在大地上挥洒泼墨的一副旷世杰作。
远远的,我仿佛看见一叶扁舟向我漂来,涣散的目光让人无法确定,直至船头那一身白衣缥缈似天宫仙子的身影撞进我的眼球,展露着魅惑人心的熟悉浅笑。
我拿开了唇畔的木笛,停顿片刻,同样给了他一记会心的笑容。
他被我此时的狼狈弄得哭笑不得,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更加狼狈,努力轻松的说道:“恕民女不能拜见殿下。”
他轻衣临水,唇角上扬:“你的命还真大。”
“民女还以为自己已羽化成仙,得见天宫仙子。”
“如此境地还不忘取笑本宫,看来你真是要将不知感恩图报做到淋漓尽致啊。”
我虽疲惫不堪却还勉强的保持笑意:“殿下怎会在此?”
“本宫来看看你是否真的做了这洪河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