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发寒冷,仅仅又过了几日,气温已经下降到零下二十几度。
屋外已是白茫茫一片,除了冒着风雪干活的人们,大多数人都待在家里不再出门。
从东城门逃出的百姓,在经过几日逃窜后,九死一生地抵达了坞堡,看见眼前缓缓下降的吊桥,一行人忍不住当场哭出声来。
明镜堂的族人赶来,带着他们下去安置。
那些本来以为亲人已死的人,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扑上前抱着人失声痛哭。
卫曦音这几日都留在主院里,陪着祖父说话解闷。
吴伯每日亲自盯着熬药,他们带回来的药材不少,药材铺如今有人守着,族人们也可自行前往抓药。
卫暨按时喝药,脸色不像前几日那般蜡黄,偶有咳嗽,咽痒、头疼等问题已在好转。
屋外寒风呼啸,风雪铺天盖地,即便待在屋子里,仍然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坐久了手脚开始变得冰凉,渐渐没有知觉。
卫琅冻得直跳脚,忘记之前阿姐说的话,开始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企图让自己暖和起来。
“阿姐,我好冷啊。”卫琅伸出冰凉的双手让她摸摸,一脸委屈道。
卫暨见状,将手里的汤婆子递给孙子抱着。
现在铁匠铺那边已经停止制作护具,专门打造汤婆子供于族人取暖,但这东西顾头不顾脚,大家都在忙着建造食堂,或是有事忙碌,总不可能一整日都抱着它。
卫曦音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怕往后会越来越冷,人根本抵不住这样的气温。
但现在建造土炕与地龙已然来不及,坞堡这么多户人家,如此大的工程量,恐怕等冬季过去也不一定能全部建好。
还是得想想其他办法才行。
就在坞堡众人忙着建造食堂、赶制冬衣时。
龚六郎与章元彦带着残存官兵,以及几十辆粮车,冒着风雪赶到卫氏坞堡。
粮仓离得不远,之前沿途的丧尸也被卫曦音等人清理过,但随着东武城破,大量丧尸涌出,短短六十余里路亦是十分凶险。
官兵推车粮车,不能像之前探路的两名斥候一样走山路,过来时可谓九死一生,等抵达坞堡,仅剩六十余人。
而这六十余人,因着天气恶劣,各个都变成了‘雪人’,就连眉毛上都凝出一层薄霜。
卫暨正在养病中,龚六郎与章元彦只见到卫仲旬。
龚六郎与章元彦,拱手行礼道:“见过三族老。”
卫仲旬平日不苟言笑,眼下却放缓神色,“章大人与六郎君这是折煞老者了。”
龚六郎脸上的伤还没好,青青紫紫的看着实在有些不雅观。
他本人倒是神色自若,“三族老言重了,在下是晚辈,向长辈行礼请安应该的。”
说着他站直身子,询问道:“听斥候传回的消息,卫公身子不适正在养病,如今可还好?”
卫仲旬见他不谈正事,反而先关心起大兄病情,心底十分受用,“已经用了药,医官说还需静养,不能打扰,还请二位见谅。”
“哪里哪里,是我等冒昧,等卫公好转再去请安便是。”一旁的章元彦忙道。
卫暨辞官前任职中书令,位列百官之首,又是卫氏一族的族长,便是刺史大人来了,见到人也要恭恭敬敬地行礼叫一声卫公。
章元彦一个小小的六品武官,哪敢现在上门去打扰他养病。
“信件大兄已经看过,章大人和六郎君安心住下便是,只等冬季过后,卫氏部曲再同大人一起前往粮仓,抢救朝廷物资粮草。”卫仲旬将卫暨的意思转达。
二人忙道谢。
到底是在人家的地盘,章元彦虽有官职在身,但他出身草根,官职又不高,在卫氏这样的世家大族面前,难免有些不自在。
反观龚六郎,言谈举止透着世家公子风范,与卫仲旬谈话间进度有度。
坐下寒暄了会,龚六郎忽然问道:“晚辈等人过来时,看见许多人进进出出正在搬运木材,冒昧问一句,这是在做什么?”
卫仲旬也没瞒着他们,“族里正打算建一座公厨,方便日后族人们用膳就食。”
一旁的章元彦闻言就琢磨着,他们现在有求于人,又已在坞堡落脚,那不如让底下官兵们跟着出去帮忙。
一来给卫公留下个好印象,二来等冬季之后,不管是去是留那也无愧于心。
在章元彦心底,他们不会在坞堡久留,无论是他还是龚六郎,迟早要走。
他当即便开口道:“既如此,我等也愿为坞堡尽一点微薄之力。”
“章大人愿意帮忙,自然再好不过。”卫仲旬也没推辞,眼下这天气,公厨自然越快建成越好。
几人又聊了会,想着他们冒雪赶路,至今未曾休整,卫仲旬便命明镜堂的族人带着他们先下去安顿。
关于如何安置粮仓的人,族里之前已经做出安排。
坞堡北面那一片区域的几间空房子,被划分出来给翼州军使用,那群官兵的人数不多,不用特意按户安置,一座三进的宅子挤一挤能住下十几人。
至于龚六郎与章元彦两人,则另外单独安排了处宅院,龚六郎毕竟是祁川龚氏的郎君,又与卫氏有姻亲。
二人告辞离开,从卫仲旬家里出来,便跟着明镜堂的族人来到安置的宅邸。
院落不大,两三间房舍两明一暗,床几椅案一应俱全,干净的被褥与厚衣整整齐齐地搁置在榻上,案几上还放着两个椭圆形的铁物。
龚六郎伸手一摸,温度滚烫。
一旁的族人忙解释道:“这是用于取暖的物品,里面盛着滚烫的热水,五娘说这叫汤婆子。”
龚六郎微微有些诧异。
翼州以往冬天并不会很冷,用不着土炕与地龙,如今天气异常,没想到他们还能想到用这种方式取暖。
龚六郎礼貌道谢。
等安置他们的族人走后,屋子里只剩下龚六郎与章元彦二人。
考虑到一些原因,明镜堂并没有为他们添置下人。
见周围没了人,章元彦不解问道:“六郎君为何不将京都沦陷的消息,告诉卫氏?”
他道:“清河卫氏族人遍布天下,一旦得知朝廷不在,恐怕比我们还急。”
龚六郎围榻而坐,将案几上的汤婆子抱进怀里,才淡淡道:“你可知,卫氏长房一家都在京都?”
章元彦没反应回来,“不是正因为在,我们才更要告知他们?”
宗族世家传承为避免出现内斗,都是传嫡传长,长房一脉是家族的传承,一旦卫氏族人得到消息,即便现在天气恶劣,恐怕也会想办法前往上京救援。
祁川正好距离上京不远,那他们不就刚好可以跟着一起回祁川本家。
“那是因为,之前并没有料到卫公生了病。”
龚六郎眸光幽深,“卫公的病情如何我等不知,若是贸然开口,你说卫公忽然得知噩耗,要是出了什么事,清河卫氏会将这笔账算在谁头上?”
要知道卫明纶可是卫公的嫡长子,从斥候带回消息后,他便打算暂且瞒下此事。
章元彦愣住。
“再者,现在只知道京都沦陷,而不知具体情况,万一卫氏长房一家平安无事,却因此害了卫公,这不是要让祁川龚氏与清河卫氏结仇?”
朝廷消亡,至少在卫公病好之前,消息绝不能透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