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柚刚把纸张夹好，就听见屏风外响起了脚步声。
她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案上，转头看去，只见身着玄色轻甲的卫崤提着一个特别大的红漆食盒走了进来。
他突出的凌厉眉骨下，深邃的浅琥珀色眸子里是掩不住的笑意，冲散了五官自带的锋利和凛然。
“柚柚。”他展示了一下手里的食盒，献宝似的说道：“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迎了上去，好奇地问道：“你不是去处理军务了吗？”
卫崤的视线微不可察地飘忽了一瞬，把食盒放到书案上，回答道：“确实是去了一趟关内，处理了一些事情。”
姜柚的眉眼间浮现出轻盈笑意，抬手勾住卫崤的肩背，往下一拉，待他顺从地弯下腰，便在他唇上结结实实地吧唧了一口，说道：“好哦，那感谢将军大人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特地去给我买好吃的。”
卫崤喉头微动，温柔的眸光在眼底掀动层层涟漪，他一把掐住姜柚的腰，将她抱到了书案上坐着，手指穿过她的长发，托着她纤细修长的后颈，垂下脑袋，又追着亲了上去。
自从昨夜尝到了亲吻的妙处，他便食髓知味，不过现在这个吻不同于昨夜的失控混乱，放得很轻柔舒适，细细地黏合、厮磨、辗转，像是喝水、呼吸一般自然。
少了几分激情和欲望，多了几分柔情和缱绻。
良久，卫崤在姜柚的下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又爱怜地舔了舔浅得几乎看不见的齿痕，结束了这个缠绵的亲吻，低声说道：“先吃东西。”
姜柚被亲得很舒服，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好。”
卫崤的心情是显而易见的愉悦，一边打开食盒，一边说道：“明日若无事，我带你到附近逛一逛，这边关虽然不似燕京繁华，但却别有一番壮美盛景。”
“好啊。”姜柚倒了两杯热茶，一脸期待地说道：“我也想去看看你生活了三年的边关是什么样的。”
想走你走过的路，看你看过的风景。
卫崤笑了笑，认真地说道：“好。”
食盒里装的都是漠北美食，是他一大早就起来，处理完军务，骑着快马去关内买来的。
有撒上芝麻，烤得酥脆的胡饼；有入口松软，搭配秘制酱汁的酱驴肉；有丰富的油脂和肉汁都被锁住的、外焦里嫩的馕坑烤羊排；还有雀儿舌头大小的尕面片，放了白萝卜、羊肉汤、油呛辣子，为了方便携带所以装在了竹筒里。
关内的食物分量都很大，物美价廉，很实在，怕她吃不惯，卫崤还备了两道清口小菜和一碟奶酥豆沙卷。
两人坐在一起，慢慢地尝着美食，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讲究，一边吃还在一边聊天。半个月前，在卫崤的统领下，大军打了一场大胜仗，九黎死伤万余，俘虏者六百，被击退到距雁门关八十里外的地方，现在已经快到寒冬，他们大概率不会再卷土重来。
他们曾经还想利用卫崤，如今这把不受控制的利刃却悬到了自己的头上。
姜柚点了点头，怪不得每个士兵脸上都能看出掩不住的喜悦，如果九黎停战，他们也能过好一个冬天，而且这一仗赢得漂亮，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
“时至昨日，才刚把战利品清点完、战场清扫完，今天晚上将会举办一场庆功宴。”卫崤看向姜柚，外人面前不喜形于色的眉眼，在此刻却藏着桀骜与欢喜，他想把自己的荣光尽数捧到她面前，眼里浸着笑，邀请道：“柚柚，一起来吗？”
姜柚伸出手，指尖在他的鼻间痣上点了点，说道：“当然。”
*
傍晚，逐渐弥漫起来的夜色模糊了天地的界限，金红色的霞光陨落，深蓝的苍穹上一片干净，连星子都不见一颗，带霜的草野一路延伸到了西边的天祁山脉下，广阔无边，拦不住肆意的风，呼声变得更加狂野。
军营里已经提前点起了火堆，冲天的火光仿佛照亮了天穹，除了巡查队以外，所有人都聚在了场地里，谈笑声在风里游动，大家都很随意，一坛接一坛的烈酒送上来，一只接一只的烤全羊抬上桌。
卫崤坐在主座，举起一个酒碗，简单说了几句鼓舞的话，便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让大家放开了享受。
场中有士兵在闹得比试，项目不少，拳脚功夫、剑术、长枪、摔跤、射箭等等，为了让大家尽兴，每一项都有彩头，其他人在旁边起哄，拿酒赌谁会赢，一时间，热火朝天地吵着，粗犷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几乎要掀翻了天。
姜柚坐在卫崤的旁边，周围太吵闹，如果要交谈，要么是放开了嗓门喊，要么就像他俩一样，贴近了咬耳朵。
她酒量太差，后来试着练了一下，虽然不再是三杯倒，但也不怎么能喝，卫崤特地弄来了一小壶桂花米酒，几乎没有酒味，浓稠醇香，滋味很甜。
姜柚捧着小半碗桂花米酒，笑吟吟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对卫崤说道：“将军大人，你不去露两手吗？”
卫崤侧过脸，微扬起眉毛，英隽深邃的眉眼在火光中流露出了自信的锋芒，宛如巍峨挺拔的天祁山脉，他笑着问道，：“柚柚，有没有看上哪个彩头？我去帮你赢过来。”
姜柚笑了一声，目光在旁边摆着的一连串木托上转过，木托上铺着红布，上面搁着各种金银珠宝，看见正中间的一个木托时，她的目光微微一顿，神情有些错愕。
察觉到她的表情变化，卫崤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观察了一会儿，伸手遥遥一指，确认道：“是那个吗？”
那是一套翡翠打造的首饰，锦鲤项链，还有一对对戒，水头很好，鲜浓翠绿，宛如一波碧水。
“舟舟。”姜柚转头看向卫崤，笑着说道：“你知道吗？在我的家乡有一个习俗，如果一男一女要结成伴侣，就会在典礼上交换对戒。”
卫崤猛地站起来，急切地说道：“我去赢来。”
姜柚一把按住卫崤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她把酒碗中的米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说道：“舟舟，让我去。”
“等我赢来了对戒。”她勾起嘴唇，露出一个肆意的笑：“就送你好不好？”
卫崤一愣，只见姜柚的眉眼生辉，明媚似骄阳，在朦胧夜色中有一种蛊惑人的魅力，他按住狂跳的心脏，侧过身子，借着身形的遮掩，快速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说道：“好。”
这翡翠首饰是射箭比赛的彩头，这个项目很难，虽然靶子旁边点着火把，但是风一吹，火光一晃动，这一片就会出现一片视线盲区般的阴影，很考验经验和视力，也不像其他拳脚比试能够暗中放水，不管中不中，靶子就在那里，一览无余。
*
卫崤陪着姜柚走过去，大家见他下场，都以为自家将军要来争彩头，纷纷涌了过来，听说是姜柚要比试后，大都面露惊讶，这个燕京来的小公子，瘦弱，细皮嫩肉，怎么看都不是动武的料子。
大概只是想参与一下。
昭武校尉周传虎从人群中走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我来领教一下姜小公子的射艺。”铁塔般的黑汉子往姜柚一站，比她高了一个头，衬得她更加柔弱。
卫崤瞥了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人群中传出嘘声，有与他相熟的兄弟笑着骂道：“你这不是欺负人小公子嘛！”
“就是就是，赶紧下来吧。”
“没事没事。”姜柚朗声笑了起来，十分大方地摆了摆手，说道：“我听说周校尉的射艺了得，正好交流交流。”
见她表现自在爽朗，不似以前见过的那些趾高气昂的公子哥儿，周传虎倒是对她有些改观了，一拱手，说道：“小公子，请。”
姜柚伸出手：“周校尉，请。”
两人刚才特地回了一趟营帐，卫崤去翻找了一枚玉扳指出来，他少年时戴在无名指的位置，大小可以套在姜柚的大拇指上，微微有些松，不过影响不大。
姜柚则去换了一身黑色劲装，缠上布条，脱下了碍事的鹤氅裘。
为了比赛的公平性，无论力气大小，大家用的都是两石弓和竹制长箭。
毕竟是自家将军的好友，大家紧张地看了看一脸专注的卫崤，又看了看一脸淡定的姜柚，不由得提起一口气来，生怕这个柔弱的小公子连弓弦都拉不开。
姜柚拿起长弓，先试了一下，发现上手没有问题后，便笑着说道：“我好了。”
大家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起码搭箭开弓是没有问题的，卫崤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姜柚有些功夫在身上，不过两人没交过手，他也不清楚她的实力。
卫崤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但他愿意相信姜柚，也愿意让她去尝试，唯有她，在他这里永远有试错的机会。
比赛的人站成一排，靶子立在八十米开外的地方。
姜柚拿着弓箭，调整好姿势，视线慢慢聚焦，沉重的木弓稳了下来，她的呼吸微沉，屏蔽了周遭干扰，喧嚣褪去，铁制的箭簇与前方鲜红的靶心连成了一条线……
卫崤安静又专注地看着姜柚，只见她漂亮的眉眼间浮动着光影，神情认真到了超脱的地步，整个人仿佛在闪闪发光。
风从草野间横扫过来，吹动了姜柚的长发和衣摆，她却岿然不动，缓缓拉开了弓，瘦白的手背上骨节毕现，如月的弓弦一松，“咻”一声，长箭破空而去。
死死地钉在了靶心，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姜柚知道，要拔得头筹，这个程度远远不够，她转头看向卫崤，挑眉一笑，反手抽出下一支长箭，搭弓射出，第二支箭去势惊人，狠狠地破开了第一支箭，穿过炸开的碎屑，正中靶心。
卫崤被她的笑容晃得心神一荡，低低地笑了一声。
姜柚的动作很快，几乎没有停顿，然后是第三支、第四支……第八支、第九支，一箭比一箭骇人，破开前一支，全部正中靶心。
全场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连旁边比试的参赛者都停下了动作，愣愣地看着姜柚。
她搭上了第十支箭，忽然，一阵狂风吹来，将靶子旁的火把吹熄了，黑暗如同潜伏的野兽，迅速将那一块吞噬到了阴影里。
有士兵小声地骂了一句：“他奶奶的，怎么回事！”
有士兵接过话：“不影响，就算不射这一箭，也是小公子赢！这箭术真是了得啊！”
卫崤没说话，紧紧地盯着一动不动的姜柚，她保持着拉弓的动作，闭上了眼睛，细密的长睫如同蝶翼。
下一秒，她的手微微往旁边移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距离，拉满的弓弦一松，长箭撕裂空气，朝着黑暗而去。
站在对面计数的士兵举着火把跑过去，震惊地喊道：“中……中了！正中靶心！”
因为激动，他的嗓门高得甚至有些破音，但却没有一个人笑话他，大家都盯着那支尚在颤动的长箭，良久，全场一片哗然，喝彩声高得几乎掀翻了天。
姜柚转头看向一旁的卫崤，勾唇笑了起来，眼睛亮得好似无云的万里晴空。
卫崤微微往前倾着身子，呼吸有些粗沉，眼神渐渐变得灼热起来，舔舐过姜柚认真到近乎冷漠的脸，好漂亮，好喜欢，好想藏起来，这是他的珠玉，此世仅此一颗的无价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