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进入剧院,海燃并没有刻意找之前的位置。
尤其在她发现那些影影幢幢的观众只要一靠近就会幻化为黑雾消散,而等她走过之后那团黑雾就会再度聚集在一起形成人像后,海燃更是懒得往下走。
看了一眼身旁,随便捡了一个空位子坐下之后,刚刚调整好姿势的海燃就瞄见自己身边刚刚散开的那团黑雾,已经重新汇聚成了一个人影。
只是余光中的一眼,海燃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一样。
她猛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原本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也死死扣了起来。
白明朗!
身边那个正在逐渐汇聚成的人影是白明朗!
从进门开始就一心一意在反复逆推见到所罗门之后的一切的海燃是真心没有想到会猛不丁遇到这么一出,瞬间心里就乱糟糟起来。
身边的黑雾像是流沙沉积一般,慢慢静止了下来。
之前还略带虚影的人形现在已经是一具结结实实的实体了。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海燃强忍着想要扭头看一眼的冲动,目光开始警惕地扫过全场。
她坐在二楼,这个位置注定了一楼下面有一部分区域她是看不到的。
然而事实证明,目力所能及的辨认区域已经足够让海燃震惊了——
就在自己的斜前方、并排横向右手,以及右后方,海燃分别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即便有一些只能看到背影或是侧脸,但也足以让海燃辨认出来对方的身份。
曲荞,江羿,辰星,齐思鉴。
黑暗中的四小只齐齐望着舞台的方向,身体坐得笔直。
那种过分真实的容貌和形体,和那种刻板的坐姿之间形成的诡异反差,绝对能让熟悉他们的人看了之后心生寒意。
一定要形容一下的话……
此时此刻坐在剧场里的四小只就仿佛被做成了活人木偶一般,能呼吸但没表情,能动作但很僵硬。
收回目光,海燃感到背上不受控制地蹿起一道凉意,简直快把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唤醒了。
这TMD到底是个什么鬼情况!
海燃心里愤怒地咒骂着,却不敢轻易起身走去任何一个人身边就近查看。
更何况,就在她身边还有一个最应该率先查看的人……
海燃喉间艰难地干咽了一下,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悄悄向旁边挪了挪。
白明朗的手臂搭在他自己的座椅扶手上,跟海燃的座椅扶手之间只有不到两厘米的距离。
海燃用眼尾余光看了一眼那只手。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干净温暖。
在手背靠近手腕的地方,还有一小颗非常不显眼的水滴形胎记。
看到那颗胎记的瞬间,海燃的心里凉飕飕的。
她还记得小时候白明朗耍赖,非要说是自己流眼泪流到他手上结果“烫”出了一颗泪滴型的胎记。
然而也正是这一眼,让海燃心底的愤怒也不由得熊熊燃起。
就算不上手,海燃现在也能百分之百确定,这个人形NPC就是故意仿照白明朗的原型来骚扰自己心境的。
其他人看不出来,海燃可是不会看错的——
除了这颗微小的胎记之外,白明朗左手上面所有血管的走向海燃都记得一清二楚,这还是小时候白明朗发烧去输液的时候,海燃太无聊研究出来的。
然而身旁这个人形但手臂上完全白皙一片,根本没有血管的半点踪迹!
但这TM到底什么变态能把模型NPC做到这么细致的地步!
海燃咬牙切齿地磨了磨后槽牙,伸出去的手指也不再谨慎,而是直接抓住旁边“白明朗”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狠狠一捏。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到的动静响起,海燃身旁的那个“白明朗”带着惊诧的神色瞬间消散在一团黑雾里。
海燃嫌恶地转头看了一眼几乎眨眼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的人形,恨恨地骂了一句:
“少TM乱用他的脸!”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整个歌剧院大厅里仿佛雪崩了一般,突然亮如白昼。
猝不及防的海燃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试图避开这一阵强光。
六感敏锐有个唯一的弱点,就是遭遇强刺激会导致感官暂时性失灵不说,而且受到的伤害要比一般人严重。
好在海燃的第六感总能起到及时提醒的作用,所以大部分情况下都能及时避开突发性伤害。
比如此时此刻。
在闭上眼睛的瞬间,海燃的手指扣紧了座椅扶手。
没有了视力,听力和触觉就会自动开启到最敏感程度,所以当手心的座椅扶手材质变化的一瞬间,海燃就知道,自己换地方了。
隔着眼皮能够感到外界的强光刺激已经消失了,甚至似乎周围的环境已经再度阴暗了下来,但谨慎如海燃依然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而是动用其他感观在全方位“审视”着周身的环境。
安静。
非常之安静。
只有老式坐地钟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秒针的走针声。
空气里有一种时间被尘封已久的凝滞味道,说刺鼻有点儿过分,但绝对谈不上新鲜流动的空气那么让人心情舒畅。
除此之外,海燃还能够凭借空气中细微却枯燥的植物味道判断出离自己不远处有少说一束放置已久的干花。
除此之外…… 似乎还有些松香和清漆的味道?
想到这个两个词的瞬间,海燃不由得一愣,缓缓睁开了眼睛。
鼻尖细微的气息随着眼帘的开启逐渐退散得无影无踪,海燃面前出现了一间仿若中世纪古堡中的一间起居室似的房间。
房间是狭长型的,没有灯火,只靠着两扇又高又窄的花窗透过傍晚的天光照亮局部区域。
虽然昏暗,但并不妨碍海燃看清这里的布置。
巴洛克风格的装饰让整个房间显得华丽大气却也略显繁复,蒙尘的壁炉看上去竟然不是摆设,而是真真正正有使用过炭火痕迹的实物。
除此之外,最靠近海燃的家具就是她正坐着的印花沙发。
三张单人沙发成品字形摆放在房间一端的正中间,沙发中央是一个同样款式花色的小茶几。
海燃抬头望向房间的另一端。
如果没有这些华丽的布置和家具陈列,这个狭长型的房间倒是更像一截看不到尽头的走廊。
尤其当另一端区域随着逐渐变暗的光线越发黢黑、都看不到出路的时候,海燃更有了一种被困在这里的感觉。
扫了一眼壁炉上那一束颜色暗沉的干花,海燃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干花是人为制造出来的,虽然壁炉上有蒙尘,但花束却很干净——哪怕颜色已然暗沉,却蕴含着一股暗香。
同理,整个房间所有实用性的家具上几乎都多多少少落着一层薄灰,但所有装饰性的物件却都光洁如新。
海燃微微挑起眉毛。
看来这个房子的主人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浪漫主义者。
如果不是有着吃喝拉撒的生理需求,恐怕对方连坐卧的地方都没有要让人清洁的念头。
相比之下,对于那些能让心灵产生愉悦和幻想的东西,这位尚未谋面的主人倒是在意得很。
海燃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同时微微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房间的另一端有什么。
不是幻觉,这个房间的布局真的奇怪得要命,以海燃的目力往前走了好几步也才勉强能够看到那边似乎有一扇门。
当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往前走,也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看得更清楚的时候,海燃直接放弃了尝试。
经验告诉她,如果不是那边的区域跟剧情无关的话,那就是属于“禁区”——
在线上系统里,禁区的范围主要包括还未经过测试投入使用的新案件,或是正在修复升级的区域。
虽然没有强行突破探寻未知区域,但海燃还是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一眼那扇默默伫立在黑暗中的门。
好奇心是人类的共同点,否则蓝胡子的故事也不会那么多年还能吸引人了。
反应过来的海燃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不由得笑了笑。
如果这个故事里真的出现蓝胡子那扇“不能打开的门”,那倒是有趣了——
那里面会是什么?
就在海燃一心多用瞎琢磨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沙沙声立时让海燃心里警觉起来。
这是一阵走在地毯上的脚步声,按照轻重缓急能够听出来人正隔着一道墙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海燃凝神细听着。
从脚步声多少能听出来这个人脾气并不大好,甚至可以算是暴躁那一趴的,显然跟之前在歌剧院门口遇到的所罗门医生不是同一类人。
既然不是所罗门,那就只能是……
“你就是海记者?”
随着一声底气十足的高亢嗓音,沙发后面那扇一直被窗外的光照亮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矮个儿男人|站在门口,严肃安静地望着海燃。
虽然头个儿不高,但男人身上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气场一米八”?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海燃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转过身微微一笑:
“您好,柏大师。我就是海记者,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