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家的, 你把萌萌带到院子里去, 屋子里正在打扫呢, 腌臜死了, 小心把灰吹到萌萌的眼睛里。”
快过年了, 冯老太和苏婉要给家里来次大扫除, 没想到萌萌现在学会认人了, 还专认她奶她妈,大人走到哪儿她就要跟到哪儿,没人陪她玩她就不高兴, 没办法,冯老太只好让老大家的抱开她。
苏婉怎么好让她婆婆一个人打扫,这大扫除的活儿看着轻省, 其实干过的人都知道, 往往就是这最简单的家务活才最累人,她把萌萌放进小推车里, 招呼上大娃二娃说:“给你们一人一颗糖, 你们把妹妹推出去玩, 不许去危险的地方。”
刚推到走廊上就看见睿哥儿从外面走进来, 苏婉冲他招手说:“睿哥儿也来了, 那你们一起去吧, 睿哥儿,给你颗糖吃。”
“妹妹有糖吗?先给妹妹吃。”睿哥儿上扬起笑脸,笑得特别招人疼。
苏婉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说:“妹妹正吃着呢, 这是给你的, 你们去玩吧。”
三个小男娃推着小木车走出了门,虎子也跟上去,就走在车子的前面开路。它现在的体型又大了一圈,就像一团行走着的大毛球,尽管它的眼神有时候很凶恶,但它那橘黄色的绒毛让它看上去特别柔软,所以村里的小娃娃们都不怕它,看见它走在村里,小娃娃们也跑出来了。
他们很快就发现冯家的娃娃都有糖吃,就连睿哥儿也有,还都是各种颜色的水果糖,看着三小把漂亮的玻璃纸很珍惜地揣进了兜里,小娃娃们艳羡得口水都流得哗哗地。
三娃四娃也在这里,他俩长得一模一样外人压根分不清,但大娃很轻易就认出了眼神机灵的那个是三娃,站在那里傻乐呵的是四娃,他朝他们扬了扬下巴说:“晓南晓北,你们也有糖吃,奶叫你们去找她拿。”
三娃四娃欢呼着冲进了大伯家,过了一会儿五娃知道消息也进去了,出来后每个人的嘴里都叼着糖,还把那张糖纸揉得噶叽噶叽响,让村里的小娃娃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他们咋就不是老冯家的孙子呢?要不然他们也有糖吃了,他们长这么大就连红糖都没吃过几次,更不要说这漂亮的水果糖了,那一定特别特别特别好吃。
他们吃不上糖,对那糖纸也念念不忘,有一个平时跟他们玩得好的小娃娃就说:“晓东哥,你那糖纸可以给我看看不?就看一眼。”
“你想看这个?”大娃从兜里掏出那张彩虹色的糖纸,小娃娃们都不说话了,只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张糖纸猛瞧,那眼里的羡慕挡都挡不住。
大娃眼珠子一转,指着沙滩上说:“我要给我妹妹串一条贝壳项链,你们谁给我找到最多最漂亮的贝壳,我就把这张糖纸给他,咋样?”
“我也有。”“我也有。”其他几个小男娃也掏出了糖纸。
村里的娃娃们高兴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捡贝壳算什么事儿,他们一个人就能捡来百八十颗,但糖纸就不同了,村子除了冯家人谁还有糖纸呀?都不用人催,他们蜂拥着就冲到了沙滩,埋着头就在那儿寻找贝壳。
大娃几个也推着萌萌慢慢地走到了沙滩,虎子和萌萌一到这里就特别兴奋,虎子自个儿已经跑出去撒欢了,萌萌还眼巴巴地坐在车子里,嘟起小嘴儿伸出手说:“抱抱。”
大娃几个特别为难,尤其是大娃,他现在才七岁不到,哪里抱得动快一岁还长得胖乎乎的萌萌?
“妹妹,哥抱不动你,哥推你走咋样?”大娃挠着后脑勺说。
萌萌的小嘴儿噘得都能挂油瓶了,伸长了手说:“抱抱,抱抱。”
哥哥们都不知道咋办才好,虎子忽然从沙滩上跑回来了,它用两条前爪搭在小木车的支架上,嘴巴衔着萌萌的衣领,就把她从小木车里叼了出来,稳稳地放在了沙滩上,它自己又跑出去玩了。
萌萌一下地就爬得飞快,双手双脚并用跟个小螃蟹似的,蹬蹬蹬爬向了海边,几个哥哥赶紧追了上去,在她的小手儿快要碰到海水的时候,把萌萌揪了回来。
大娃蹲在她跟前,说得特别认真:“妈说不能去危险的地方,海里危险,咱不能去。”
但萌萌就想去那海里,她觉得海水特别好玩,转了个方向就想继续爬到海边,又被哥哥们揪回来了。
“不行,得把妹妹弄回车里,不然她老不听话。”大娃可不敢让萌萌跑到海里去,他年纪虽小却知道大海的危险,但是现在萌萌已经出来了,要怎么把她弄回去呢?
他看见虎子在沙滩上玩沙子,赶紧支使二娃说:“你去把虎子拉过来,让虎子把妹妹叼回去。”
二娃转身蹬蹬蹬跑开了,一口气跑到了虎子前面,但是他又是说又是拽又是拉,虎子它就是不动一下,把二娃急得快要哭了。
萌萌在几个哥哥的包围圈中,还不断试图逃跑,一不注意就想钻出去,让哥哥们急得把她摁住了,她穿得跟个小球儿似的,四肢朝天躺在沙滩上,像个翻了壳的小乌龟,心里一急还咿咿呀呀地叫开了。
睿哥儿跑出去把那辆小木车推过来,放倒在地上说:“把萌萌抱过来,等她进了车,咱们再把车翻过来。”
“对呀,三娃四娃你们抬脚,五娃你托着妹妹的腰,我抱着头,赶紧地。”几个哥哥一齐合力,把萌萌从沙滩上抬起来,运到小木车旁边,七手八脚地把她挪进车里,确定她在里面坐好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把车子翻过来,一个两个都累得满头大汗。
萌萌刚开始还鼓着脸儿不高兴,不停地说哥哥们“坏坏”,等哥哥们把捡来的漂亮贝壳拿给她玩,她那圆圆的大眼睛一下子被吸引住了,那眼神晶亮晶亮地,一看就特别喜欢。
哄住了萌萌,大娃几个连忙跟别人换了贝壳,就推着萌萌回到了村里,不敢让她再靠近沙滩了。
到了下午,冯老太和苏婉忙完了家里的大扫除,又赶紧拿出前几天买的布料,打算趁着空闲把衣服赶制出来。
萌萌就坐在小床上,把一盒子布头扯出来玩,扔得满床都是,还咯咯咯笑得满床乱爬,冯老太和苏婉也不去管她,她们飞针走线,不一会儿一件小衣服就做好了。
“萌萌来,奶奶给你穿上试试。”冯老太把小衣服放在萌萌身上比了比,逗着她说:“这是萌萌过年要穿的新衣服,你喜欢不?”
“欢欢。”萌萌说话还不连串,最多只能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还经常都是叠音的。
不过冯老太听她这么一说就放心了,她觉得这小孙女儿从小就特别有主意,有一次她不小心把一块破了洞的尿布给她包上,她一穿上就哭鼻子了,非逼着人把尿布弄下来才行。
她把萌萌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给她把新衣服套上,嘴里就先夸赞开了:“咱萌萌长得就是漂亮,穿上奶奶做的新衣,就跟那妈祖庙里的小仙童一样,咱萌萌就是好看,待会奶奶再给你纳一双新鞋子,给你绣一个老虎上去好不?”
“好,咔咔咔……”萌萌像能听懂似的,眼睛一下子就笑眯了。
苏婉给手里的小裤子缝上最后一针,用牙齿咬断线头说:“妈,裤子做好了,你给萌萌……”
“妈,你们在干啥呀?”陈红梅在隔壁等了一上午,终于等到大伯家没了动静,这才跑过来串门,就快要过年了,大伯家有那么多肉,她婆婆说不定就会给他们几块,好让她家也过个肥年,所以陈红梅巴巴地就跑来了。
没想到她一进门就看见她婆婆和她妯娌在做衣服,那一块块军绿色的布料就随意地搭在床沿边上,那赔钱货身上穿着红艳艳的新衣裳,正追着满床的布头乱爬,就连布头都是她从没见过的好料子,这场景刺痛了陈红梅的双眼,让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淡了下来。
“哦,是老三家的来了,有啥事儿吗?”冯老太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就低下头继续做针线活。从她上次当面怼过这老三家的,她乖了挺长一段时间,难道又要出啥幺蛾子不成?
陈红梅当然不能说她是嫉妒了,只强撑着笑脸说:“这不听说了妈要大扫除么?我过来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冯老太心里就腻歪上了,老三家的就住在隔壁,啥动静听不到啊?要是真想帮忙还会等到现在?哼,嘴上说得好听,真是狗改不了那啥。
她连头都没抬起来就说:“你来晚了,家里也不用你帮忙,你还是回去自家打扫去吧。”
陈红梅莫名就有些心虚,虽然她一早上都装作自己不在家,但她觉得她这婆婆肯定看透她了,就连苏婉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她也认为这妯娌是在笑话她。
她闹了个没脸,肉也没了影子,讪讪地就回了自家,却越想越觉得憋屈,这婆婆对她不好也就算了,婆媳本就是天敌,但是她妯娌凭啥瞧不起她?不就是一个小学老师么,有啥了不起?还不如她有爹有妈有娘家,别以为她不知道,她这妯娌有没有娘家还两说呢,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有见过,她婆婆凭啥对她那么好?
陈红梅的心里就像着了火似的,烧得她挠心挠肺地疼,等她男人回来了,她立刻就在他面前抱怨开了:“你说大伯家今年收成不好,我看他们收成好着呢,我刚去他家,那布料堆得满床都是,他们还买了那么多水果糖,才给了五娃六娃几颗?当打发叫花子呢?”
冯老三简直烦透了,这婆娘天天在他面前叨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咋就那么有空呢?
他翻着白眼儿说:“你有完没完?别以为你上次支使五娃的事儿我不知道,我那是不想说你,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陈红梅嗷地一下就叫起来了,但是她婆婆就在隔壁呢,她也不敢大声嚷嚷,只压抑着怒气说:“我都是为了谁?大伯家有好事儿也不会关照你,你傻呀一直为他们说话。”
冯老三看她的眼神才像看傻子,他扯着嘴角说:“你胡说,大哥从小最关照我了。”
陈红梅跳起来摁住他的胸口说:“关照你咋不把村长让给你当?关照你咋不把家里的肉分给你吃?他家有好事儿你能沾到光吗?屁都没有一个。”
冯老三被她戳得直往后面退,他觉得这婆娘是不是疯了?“你在说啥呀你,你以为村长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吗?那得有文化才行。”
陈红梅像抓住了把柄似的,笑得特别得意地说:“还说你爸妈不偏心,那为啥都是兄弟,他们让老大去读初中,却不让你去读?”
冯老三忍不住都想笑了,“那是我自个儿不想去,关我爹妈我大哥啥事儿呀?”
陈红梅被他气得头都要炸了,尖着嗓音喊:“冯老三我告诉你,再好的兄弟也成家分家了,你大哥只有老婆孩子最亲,顶多再加上你爸妈,你算老几?”
“你你你,你再多说一句,小心我抽死你。”也不知道这句话戳到了冯老三的哪一处,他突然就胀得脸红脖子粗,但他高高举起的巴掌最终也没有扇下来,而是掉头留下一句:“跟你这娘们说不到一块去,我到田里去了。”
冯老三走出了村子,来到了海边的礁石摊上蹲着,想起了他媳妇儿刚才说的话,他心里乱糟糟地,他是小儿子,明明他妈以前最疼他了,为啥会变成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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