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姐在写大字, 向涛这个小跟屁虫当然也是要跟着的, 他自己坐在书房的角落里, 面前摆着一大堆小人书, 看得完全入迷了。
好半响, 他终于把手上那本小人书看完了, 依依不舍地抬起头说:“爷爷, 咱不回家了行不?”
苏老头在向涛期待的眼神中叹气说:“你出来玩了两个月,再不回家你妈就该来抓你了,咱们回北京, 还要过元旦和腊八节,不回去怎么行?”
向涛知道他爷爷说让回去,就是要回去, 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失望极了,直接就哭鼻子说:“我不要回去, 我不要回去, 我要留在桃源村里。”
这个村子对向涛来说, 简直就是乐园, 他待在桃源村, 没有人逼着他学习, 他可以天天跑出去疯玩,还有许多小伙伴陪着他玩,他们下海去抓鱼, 上山去打猎, 又是泡温泉,又是玩沙子,天天都有好吃的,向涛已经完全不想回北京了。
看到小孙子哭鼻子了,苏老头可不会惯着他,他沉着一张脸严肃地说:“你这混小子,北京才是你的家,你不想回去也得回去,男孩子遇到一点点小事就哭,真没有出息。”
向涛听到之后哭得更加伤心了,他从椅子上滑下来,坐在地上耍赖说:“啊啊啊,我就不回去。”
萌萌被他吵得没办法写字了,她把毛笔放下,很同情地瞅着他说:“小涛表弟,你不想你妈妈么?”
“呜呜呜嗝,想。”向涛一边哭一边打着嗝,哪个孩子不想妈,虽然他妈那人不咋滴,可那毕竟是他妈,他还是有一点点想念的,不过他更想留下来。
向涛擦着眼泪,苦着小脸儿说:“我不要回去,萌萌姐,我想在你们这里玩。”
萌萌走到他的跟前,蹲下来说:“你可以先回北京去,以后再过来玩呀,我妈妈说了,等我明年放了暑假,她还要带我和哥哥去北京找你们玩。”
向涛的哭声顿住了,他含着眼泪要掉不掉地说:“真的么?”
萌萌用力地点头,“真哒,我不会骗人哦,来,我跟你拉勾勾。”
“嗯好,拉钩拉钩,一百年不许变!”
向涛跟他表姐拉完了钩,只觉得已经得到了保证,终于破涕为笑了。
苏老头在旁边看得直摇头,这个蠢蛋小孙子,明年他就该去读小学了,他家老二媳妇肯定不会放他出去玩的,瞧他现在高兴的傻样儿,真够蠢的,他都没眼睛看。
甭管向涛愿不愿意,他第二天还是跟着爷爷奶奶回北京去了。
老冯家想要去买股票,一时之间也走不开,马上就是元旦,过完了元旦又是腊八节,桃源村没有吃腊八粥的习惯,可也要拜一拜寺庙和祖先。
等这些事情忙活完,萌萌他们学校里也放寒假了,冯老头和张老头聚在一块商量,干脆把全家人都带上了,这次他们不坐火车,坐飞机去。
这年头,飞机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能够坐得起的,好在老冯家跟日本人做生意,经常需要跟航空局的人打交道,再加上他们两家是纳税大户,稍微跑点儿关系,这飞机票就搞到手了。
一张机票五十多块钱,像老冯家有四个大人和三个小孩儿,就要将近三四百块了,相当于普通农民家里一年的收入,也忒贵了。
搞定了飞机票,两家人挑了个好日子就出发了,到了省城里的军用机场,还有专门的人开着车子,把他们接到了飞机的旁边,看着周围一水儿的大飞机,所有人都兴奋得哇哇乱叫。
尤其是小娃娃们,都瞪大了眼睛瞧着那些飞机,恨不得跑到边上去摸一摸,把两家的大人累坏了,一会儿抓住这个,一会儿抓住那个,才没有让他们到处乱跑。
趁着这个时间,冯老头赶紧把相机掏出来,给家里人拍了张照片,他把相机放回行李袋,还有些不放心地提醒说:“老婆子,咱们的飞机票你拿出来了没有?”
“拿了拿了,在手上呢。”
冯老太把那几张飞机票冲他扬了扬,所谓的飞机票,其实就是薄薄的收据,上面用蓝色水笔写着他们的名字,还盖上了“中国民航”的大红章,这就是飞机票了。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终于等到了登机的时间,冯家人爬上了楼梯,把飞机票交给了空姐,就赶紧找到座位把行李放好,其他人也跟他们一样,那些行李只要不太夸张,都可以带上飞机。
冯老头和张老头把那几个行李袋放在一块,还很不放心地拍了拍,里面装的可都是美金呐。
为了看住这些美金,两家的老头子和两家的男人都坐在过道这边,时刻也不敢放松,只有小娃娃们无忧无虑,靠在窗户边上好奇地瞅着外面。
这是他们第一次坐飞机,看啥都觉得很新鲜,包括这机舱里的一切,就连绑个安全带,都把他们给激动坏了,等到飞机升空,这群小娃娃顿时哇哇地叫起来。
“啊,咱们飞到天上了!妹妹快看,那地上的人变得好小哇,跟蚂蚁似的。”大娃扒在窗户上兴奋地大叫起来。
萌萌坐在他的前面,也扒在窗户上好奇地瞅着,等她看清楚了那窗外的白云,她整个人都惊呆了,终于找到了真相说:“哇,原来气功就是坐飞机呀,飞呀飞,飞得好高哦。”
不止他们这些小娃娃在怪叫,就连那些大人们也在怪叫,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坐飞机,看到飞机飘在白云上,甚至还有人吓哭了呢。
对于他们的这些反应,那飞机上的空姐已经见怪不怪了,等飞机终于平稳了,她们就端着托盘从帘子里走出来,给每个男乘客都发了一盒香烟。
老冯家也拿到了两包香烟,还是名牌的白毛女,冯老太拿过去看了看,就给塞到了随身的小包里,她家的男人都不抽烟,可这飞机上的乘客,却有许多个都是老烟虫,等空姐一走,机舱里就弥漫着难闻的香烟味儿。
冯老太拿着手帕在鼻子前面扇动着风,皱起眉毛说:“幸亏咱们的座位在前面,不然就要被他们给熏死了,这窗户也打不开,就是个没用的摆设。”
空姐走开了一阵,很快又端着新的东西走出来了,这回给他们发的是零食和糖果,里面有酥脆的兰花豆,还有美味的巧克力,都是小娃娃们爱吃的。
后面还有空姐推着车子,给每个人倒饮料和酒水,轮到冯老头这里,那空姐说:“同志,请问你要喝什么饮料?”
冯老头眼尖地瞥见那车子上有茅台酒,他倒是挺想喝的,可是一想到那行李袋中的美金,他立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么多钱带在身上,喝酒容易误事儿,就和空姐说:“给我来杯汽水吧,随便什么汽水,跟我家娃娃一样就行。”
老冯家和老张家的人都要了汽水,其他的乘客却选择喝茅台的多,茅台是一等一的好酒,最近这两年价钱也贵了,花上二三十块钱才能买到一瓶,普通人平时可没有机会喝到,他们逮住了空子,可不就得使劲地喝么。
萌萌今天起得早,她喝完了汽水,又吃了几块零食,就困得睁不开眼睛,苏婉给她盖上毛毯,把她搂在身边,让她睡得香香的。也不知道萌萌作了什么美梦,在睡觉的时候,那小嘴儿还在微微地笑呢。
她睡到一半,她妈妈就推醒了她:“萌萌,快别睡了,该吃午饭了。”
萌萌揉着眼睛醒过来,已经闻到了一股子香味儿,她的午餐就摆在面前,是一盒米饭,里面放了猪肉、榨菜和花生豆,旁边还有一小盒掰好的橘子,看上去还挺不错的。
萌萌吃完了午餐,又小睡了一会儿,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飞机已经停在了上海的虹桥机场。
下了飞机还有大巴,车子里还配备了导游给他们讲解,那个女导游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跟中央的广播员一样,可是就算她把上海说出花儿来,乘客们看见的却是窗外一望无际的田野,连一间民房都看不到。
冯老太还跟她的老姐妹张老太说:“哎呦,这上海也太破了吧,好半天连个人影都没有。”
张老太点点头说:“就是,我还以为上海多发达呢,这看起来还不如咱们省城。”
那个导游也许听见了,她话锋一转说:“女士们先生们,你们现在看到的只是上海的郊区,等你们到了市区,才能看见真正的大上海,保证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下面我再说说城隍庙……”
这导游吧啦吧啦地讲个不停,大巴车也在飞速地行驶着,终于进到了市区里,那大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挤满了人,这些上海人穿的衣服可时髦了,比这车子里的大多数乘客,还要时髦好几倍,原来这就是上海呀。
“我滴个天哟,这上海得有多少人?他们都不用去上班的么?专门跑到这大街上闲逛?”
冯老太看得特别惊讶,但是没有人回答她,因为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大上海的繁华和人烟,都深深地吸引住了这些远方的来客。
大巴车来到这里,速度就放缓了,它想开快些也不行啊,街上的人那么多,每开出一段就有红绿灯,它缓缓地行驶,也让车里的人有机会看清楚大上海的景色。
发达,太发达了,这满大街密密麻麻的建筑物,还有那密密麻麻的人,仿佛全天下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他们行色匆匆,各有各的目的地,从车窗外缓慢地掠过去,只给车里的人留下一个时髦的剪影。
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就连那个导游也不说了,直到车子来到了外滩边上,女导游才扯着嗓子喊:“黄浦区外滩到了哈,到南京路和城隍庙的在这里下车。”
“哦哦,咱们在这里下车,司机,快停一停。”
老张家和老冯家的人都迅速地行动起来,他们提着行李走出车站,一眼就看见了宏伟壮观的外滩,好家伙,那一溜儿的外国建筑,要多气派就有多气派,比广州的沙面岛洋气多了。
在那前面的大江上,还有很多只船在航行,烟囱里呜呜呜地冒着白烟,对面的江岸上,却没有什么像样的建筑,全是无边无际的旷野,偶尔散落着星星点点低矮的民房,跟江这边的外滩,仿若两个世界。
张老太啧啧地说:“隔着一条江,这差别咋就那么大呢,上海的地儿真多啊,那么大块地,都用来种田,怪不得上海人那么有钱。”
“快别说话了,咱们赶紧到那宾馆里去,这街上的人贼多。”
张老头紧紧地抱着装钱的袋子,看这周围的行人都像是在看小偷,两家四个男人聚拢在一起,大踏步地赶路,终于来到了和平饭店的门前。
这饭店建得格外气派,可惜老张家和老冯家的人谁也没有心思去看,他们扫了一眼就走进去了,大堂里有很多外国人,就连服务员都会说外国话,他们在前台那里登记好,就可以入住了。
他们一共要了四个房间,萌萌跟着她爷爷奶奶睡一间,大娃和二娃跟着爸妈睡一间,轮到老张家就简单多了,他们家人口少,好分配,就睿哥儿一个小孩儿,随便往哪个房间塞都行。
进到房间里,冯老头第一时间就把带来的美金,锁进了保险柜里面,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身上带着那么多美金,这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终于可以稍稍放下心了,这一放松,就觉得肚子饿到不行。
萌萌也摸着憋憋的肚子说:“爷爷,我饿了。”
“走,咱们到下面吃东西去。”冯老头牵着萌萌,站在走廊上喊其他人出来,大家伙儿风风火火地杀向了餐厅。
他们不清楚底细,随便点了上海菜就等着吃,那上菜的速度倒是很快,可那饭菜的口味咋就那么奇怪呢。
冯老太夹起了一根漂亮的油菜,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她往嘴里猛灌水,这才觉得好了一些,非常嫌弃地说:“这青菜咋是甜的呀?是不是师傅放错调料啦?”
他们还以为那青菜只是意外,没想到接下来的每一道菜都甜滋滋的,只有小笼包和汤水比较正常,问了服务员才知道,人家上海吃的菜就是这样的,不放盐,专门放糖。
老张家和老冯家实在是吃不惯,不得已重新叫了西餐,等了老半天了,那西餐才做好,这回的口味终于正常了,虽然不太好吃,但好歹还能吃得下去,只是那牛排血糊拉渣的,被大家嫌弃极了。
这顿饭吃得艰辛无比,把他们初来上海的好奇心都给磨没了,吃完了饭也没兴致出去瞎逛,早早地就回房间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