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不断升高的木头疙瘩,千言惊讶得无以复加。
不是依靠方术的能力,而是凭借自身产生的力量,让远重于鹅毛的东西飞上天空,只因为意识到身边有像水一般流动的空气——
如果这都不算以小见大,还有什么能算?
她对格物学没有太多好感,只因为她见过许多空谈理论,却毫无作为的儒学大家。
像这样从身边习以为常的事物入手,直接得出这么一个惊人成果的格物学者,千言还是第一次见到。
同时她心中还涌起了另一个想法。
既然夏凡证明了人们“浸泡”在空气当中,空气也是种实实在在的物质,那么“只要把温度降得足够低就能看到凝固的空气”这样的说辞,是不是也有了相当高的可信度?
她忽然有了想要试一试的冲动。
在漫长的岁月中,冲动对她而言,已是种不常见的情绪。
原以为自己知晓甚多,活着只是为了遵守承诺,但现在这个世界仿佛又变得新鲜了几分。
或许……这才是格物致知本来该有的样子。
……
“这家伙,难怪之前神神秘秘的找我帮忙,原来捣鼓的就是这个东西。”广场北端,站在令部大堂二楼的墨云忍不住埋怨道。
“怎么,他没跟你说过自己要做是什么?”宁婉君嘴角带笑道。
“没有。”墨云叹了口气,“他只说需要一根足够光滑匀称的铁棒,用来作为新装置的转轴,铁匠做不到这点,只有身为感气者的我能办到。我原以为他如此上心,是为改进机关兽而准备的。”
“这东西不好吗?”
“好,当然好。或者说已经不能用好不好来形容了。”墨云心里虽然有些不甘,但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像大号风筝的木头架子拥有难以想象的潜力。按照夏凡授课时的说法,只要对气流运用得当,它甚至能像船一样载着许多人飞上云霄,这是什么概念,就算是天下间的方士,也鲜有几个人能碰触天空。
她这一生至此最得意的作品便是天动仪,以及建立在天动仪之上的机关兽。但现在,机关兽的名气还未传开,就已经遇上了一个强大的挑战者。
大多数奇物都能用好不好来评判。
可有些奇物一出现便是划时代的。
她有预感,眼前的“双翼木鸢”……便是这样的东西。
如果把它拿去奇物会参加评判,无论公输家拿出什么来,都它面前都不过尔尔了。
“我倒觉得,机关兽也很不错啊。”宁婉君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如果让我选的话,我更中意你的发明。”
“为何?”墨云意外道,“难道你不想体验下飞鸟的感受吗?而且以后若配合上专门的武器,这种自主飞行的木鸢绝对是军队的一大利器。”
“没错,可这样敌人就很难还手了。”宁婉君拍了拍好朋友的肩膀,“我还是更喜欢能正面冲阵、靠双手将敌人撕碎的兵器。所以你可别落下了进度,我还等着驾驶它攻入京畿呢。”
……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茶楼上,陈公子忍不住皱眉发问道。
没有人能答上这个问题。
但凡用了望镜看过的人都注意到,枢密府广场上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停滞,大家回头齐齐望向院门口上方的半空,似乎哪里有什么诡异之物一般。然而大街上一切正常,来往的人流依旧密集,并没有谁察觉空中有任何变化。
接着府内爆发出了响亮的高呼声,即使在茶楼这儿,也能隐隐听到些许——这足以说明当场发出的声音有多么热烈!
他们不是上个课而已吗?
怎么闹得像集市一样?
周大才子眉头紧蹙,他清楚夏凡一登场,后续的计划有些捉襟见肘了。对方行事再怎么离经叛道,那也是正儿八经的一府之首,这种不惜自身名声为学堂站台的态度,会极大的撼动对柳如烟身份的攻讦。她清倌人出身确实低贱,但别人只会看到府丞也在学堂当老师——若是堂堂州牧放话要招弟子的话,各路秀才举人只怕能从他家门口排到两条街之外。
或许只有尽快实行第三点,从夏凡与柳如烟的关系上入手才有可能挽回劣势了。
“周大哥,新的信送过来了!”
周笙眉头一挑,“快拿给大家看看!”
这次的信更简单,居然只有一页纸,一句话。
「这格物……竟如此有趣。」
“此人究竟是谁的同窗?”陈公子气急败坏的叫嚷起来。
“呃……”胡公子小心翼翼的抬手道,“我那兄弟,平时明明挺可靠的……”
呯!
周笙一拳砸了桌子上。
他忽然感到了一股奇耻大辱,自从乡试登榜以后,他走在哪里不是众人瞩目,只要心中有所想法,实施后就很少落空,像这样一招一式完全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情况,他还是头一回遇到。仿佛此事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人在演独角戏一般。
接下来的课程,换成了枢密府的方士。
周笙认出了对方——之前的录部从事,薛知更薛大人。
所讲内容似乎跟术法常识相关。
待到下午申时四刻,全部矮桌与草席都被撤去,就在大家以为学堂首日课程已经结束时,一名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老师”出现在广场上。
“我没看错吧……”胡公子喃喃道,“那不是广平公主殿下本人吗!”
宁婉君的登台令茶楼里变得鸦雀无声。
虽然公主亦没有参加过乡试会试,但谁也不会去质疑她有没有当老师的资格——恰恰相反,能有一个和皇室公主搭上关系的机会,哪怕是在场的读书人也忍不住心中的悸动了。
“咳咳,抱歉,周大哥……看来我们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是啊,这次就算了吧。”
“不过是一个清倌人而已,醉青楼里还有那么多漂亮姑娘在等着你呢。”
有一人告辞后,很快便有第二人,第三人。
不到片刻,他邀请来的那些穷酸书生就走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经常聚会的一干人。
此时,新的信纸送到了茶楼。
公主所授的课名为“体育”。
“这体育……又是何物?”
“感觉跟军队出操差不多?”
剩下的几个人强笑着议论道,只是语气不复之前的轻蔑。
周笙却已无暇去顾及此事——不管体育究竟是何意,带着一群孩子围绕广场跑圈又有多么荒唐,当公主公然现身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他的计划已经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