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有再说话,但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光影——
如果从这里袭击柳州惠阳城,上午出发下午就能抵达!
考虑到斐念驻扎惠阳府衙是为了公干,那么晚上他也有很大可能在府衙过夜。
奥利娜没办法一口气跨越这么长的距离,但炽却可以,只要在两州边界处提前设置一个中转营地就行!
可万一错过,或是半路上被敌人发现呢?
这份情报只能运用一次,而且无法实时指明斐念的位置,哪怕他只是出门一小会儿,或是到院子外晒个太阳,都有可能令这次奔袭失败——正如那些侥幸逃脱的鹈鹕部下一样。
她们没时间也没机会对惠阳城进行搜查。
同时斐念身边应该也有高品级方士保护,或是他自己就有保命底牌。
不过一旦成功,就能极大瓦解枢密府的前期攻势,可谓风险和机遇并存,且两者都不算小。
没有言语的交流,两人仅用眼神便完成了这些推断。
“我记得斐念是斐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吧?当时应该和幽州的你齐名来着。”黎注视着洛轻轻的双眼,一字一句的问道。
你们曾在青山镇参与过同一场士考,还相互协力合作过,如果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你会不会手下留情?
“确实,即使在幽州也有不少人拿我和他比较。”洛轻轻语速不变,依旧平静如水,“可惜他最终选择了枢密府,与我们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协力合作已是过去之事,现在我的剑只为了斩除腐朽的旧秩序而挥,他如果执意站在对立面,我不会为他止住龙鳞。
“那个……两位姑娘……不,两位方士大人,叙旧之事能否晚一点再谈?”孔亮急迫道,“如果敌人打算晚上对粮铺下手,我是否要通知总局,请求调兵进行保护?”
“不必。”两人同时回道。
“难道要放任敌人的袭击?”他露出讶色道。
“当然不是放任,这些人只要敢露面,滚滚自然会盯上他们。”黎转过头来,“不过别忘了分局的首要任务是平息粮价,而帮助那些囤积居奇的黑心粮商对白河城百姓没有任何好处。”
“你只用把这件事告知店家即可。”洛轻轻接道,“如果有人愿意将粮价恢复到上涨之初,并立刻向群众开售,我们自会提供相应保护。”
孔亮略显为难,“这……只怕没有人会答应。”
商人大多都是视财如命之辈,让他们在三倍粮价时平价出售手中的存粮,那简直跟亏本做买卖无异。如果事务局不付出相应的好处来,那些粮商绝不会把这样的警告当回事。
“没人答应也无妨。”黎耸了耸肩,“反正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参与粮食买卖了。”
正如金霞城里发生过的变革一样,粮食专营是必然之路——等到冰船的供应完全取代了他们的生意,这些个体粮商也都会成为历史。
……
白沙县矿场,管理者营房内。
今夜只有三人值班。
霍英便是其中的一个,他也是三人中唯一一个从金霞迁过来的预备官员。
从申州首府调配到这种偏远县城,老实说他是有些不服气的。论考核,他是首批官员中成绩最好的一个,论能力,他也是学东西学得最快的一个,别人还在背诵预备官员行为守则时,他已经能结合守则作出一片可圈可点的申论了。
毕竟这玩意比八股简单得多。
没错,有一点霍英始终没有告诉过别人,他曾通过童试,算是一名秀才——虽然在读书人圈子里不算什么,可这也是正儿八经的身份,有了这层资格后,读书人才能参加接下来的乡试。
他有时候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参加过科考的经历被事务局知晓了,才会将他扔到白沙县来管矿场。
这让霍英颇有种怀才不遇的感觉。
他跟周大才子、陈家公子那些书生绝不是同一类人!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供他吃喝玩乐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他认为读书人就该志向高远、为国为民。青楼聚会、寻欢作乐不是不行,但天天住在青楼里就显然有些过了。
事务局宣布他通过预备官员审查时,曾让他一度以为自己大展宏图的机会来了,没想到以最佳成绩通过考核后,最终调令却让他大失所望。
也不知道金霞城那帮书生公子现在过得怎么样。
若是被他们知晓自己的处境,只怕会大笑出声来吧?
县城里的人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去大城市定居,他倒好,考上官员反倒让情况逆转过来了。
每当想到此事,霍英便会忍不住叹气出声来。
矿场里需要他过目的事无非是账簿与生产记录,包括核对每天的矿石产量、招募者的日结薪酬,以及工具耗费等情况,同时还负责保管矿场与库房的钥匙。说不重要吧,无论是算账还是库房都跟银钱挂钩,说重要吧,换一个人来负责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霍公子,你现在是不是正闲着没事做?”坐在房间另一张桌前的同僚郑鸣问道。
“不,我很忙。”
“我听到你叹气了。”对方起身走过来,将一个脏兮兮的本子推到他面前,“既然有空,来教我识字吧,我正好有几个看不懂的地方。”
“我为什么要教你?”霍英没好气道。
“你是秀才啊,这矿场里最有学识的人了,我不问你问谁?”郑鸣理所当然道。
不……这跟我提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只是一听到秀才二字,霍英便陡然心虚了几分。是,他没有向事务局任何一个人透露过,却偏偏喝醉酒时说漏了嘴,告诉给了这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当地同僚。以至于后者每次提起秀才时,他都不觉得这是种夸赞,反倒像是种讽刺。
虽然霍英知道对方并不是那样的人。
“罢了罢了,你问吧。”
“诶!”
霍英按照学堂的拼音注音法讲解完读音后,看着一脸认真的同僚忍不住问道,“你平日里又用不到这个,学识字干嘛?”
作为白沙本地住户,郑家好几代人都在为矿场工作,钱知县倒台后,郑家老爷也退居二线,让次子郑鸣接替了自己的职位,负责探寻新的矿点与解决采矿时遇到的实际问题。换而言之,这是一门手艺活,甚至比预备官员更具有不可替代性。
他就算大字不识一个,或者干脆是个哑巴,也不大可能失去这份职务。
“事务局招募官员不是要求能写会读么?”郑鸣挠了挠腮帮道,“我也想成为你们的一员……”
“为何?”这个答案略有些出乎霍英的意料。
“以前大家在矿场里劳作,日子都过得苦兮兮的,自从事务局来了后,生活才好转起来。鸡笼里的鸡蛋有了,偶尔还能吃上一盘鱼肉。”郑鸣老实回答道,“所以我想加入事务局,让县里的乡亲过得更好一些。”
什么嘛,难不成你也想为国为民?不对……应该是为县为民才对,毕竟没读过书,眼界也就停留在县城水平。
“呵,哪有这么简单的事。”霍英撇撇嘴。
“确实,光是记下这几个字都够困难的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事务局相当于一个官府组织,在组织内就应该服从调遣,让你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工作。”霍英背诵行为守则上的原话道,“所以最后远离白沙县也十分正常。”
——正如他一样。
“呃……是、是这样吗?”郑鸣一时有些发愣。
“不过考虑到你的特长,应该还是会调回白沙县吧。”霍英忽然有些兴意阑珊,“你有不会的就直接问好了,多学点东西总不是坏事。”
“是,那就麻烦霍公子你了。”
这时屋外响起了拍门声,“来人开个门,我回来了。”
“是邓叔!”郑鸣立刻应道,“稍等,我马上过来!”
总算回来了么。霍英挑了挑眉,他这下一趟山买菜还真够久的,到天黑了赶回矿场。
邓叔也是三个值班者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今年已过三十五岁,和郑鸣一样是当地人,负责矿场的矿工管理、下矿排班等工作,同样算得上经验丰富的监督者。
“等下……邓叔,他们是什么人?”
霍英忽然听到了同僚的询问声。
“哦,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今天过来一起吃个晚饭。”
他不由得起身走出房间,向过道看去。
只见邓叔背后站着十多个人的身影,为首者魁梧得如同墙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