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节,是燕云荒原里惟一的雨季,作为燕云雨水量最丰沛的燕语高地,河流、湖泊星罗棋布,也有相当多的水流入楚布河下游的河段。许多部族都会趁这个季节,迁到楚布河东岸的低岭地域游猎。
河水刚能覆盖河床,白色的石头溅起如雪一般的白沫,素鸣衍站在西岸的千年废堤上,极目远眺,在他的视野里,一群金毛独角羚的荒兽正在安静的栖息在初秋新生的草地上,它们无声无息的吃着青草,有些屈膝跪在地上,陷入短暂的睡眠,但是头还保持昂立警惕的姿势,这是一种全身披满金色长毛的荒兽,贴着头颅向后生长的长颅角呈柔和的白色,角非常纤细,也非常的美丽。
几乎有一千头之多,素鸣衍心里计算着。一头幼兽脱离兽群独自来到水边,轻盈的跳下东岸的废堤,蹲在素鸣衍身边的紫狻低沉的发出一声吼叫,幼兽抬起头颅,一对兽眼天空一般湛蓝,藏着对贸然闯入它们领地的人与兽感到疑惑不解,一只白色的角蹄踏在浅水里,远处的兽群已经感觉到危险,惶然聚集起来,数头健壮的雄兽迅速向水边奔来,站在东岸的废堤上,示威姓的发出吼叫。
青菱轻抚小紫狻的颈毛,让它安静一些,不要将兽群惊走。金毛独角羚是南燕云最美丽的荒兽之一,纯正的金色,洁白如软玉的颅角、角蹄,湛蓝色的天空,草青色的大地,兽群风流云散一般的在楚布河短暂的丰水期出在河滨的草地上。
夜色染蓝流水,远处的号角声悠扬传来,音色悄然溶入浅夜,号角的音响与其他任何一种音响都略有不同,仿佛一条泛青色的薄冰浮在水边的藻间,当号角声弥漫过河水,东岸的金毛独角羚都一齐向号角声响起的地方昂起头颅,刹那间静止不动,仿佛千年的雕像一般。
稍顷,号角最后的余韵融入淡淡的夕阳,兽们都随即转身,朝东边的群山奔行,蹄音就像楚布河水激起的白沫,在魔咒一般的号角声中,渐行渐杳。
青菱诧异的转过头,在淡淡的暮色里,厄喀德纤细卓约的身姿倒映在流彤一般的晚霞之中,她手里拿着一只行军用的号角,她专注的注视着兽群消失的方向,美丽而神秘。
“役兽术?”青菱好奇的问道,“这就是役兽术发出来的魔音啊!”转瞬间又笑了起来,“青叶他们要白忙一场,真是太好了。”
素鸣衍笑了笑,转身向厄喀德走去,倒没有想到她还能如常施用役兽术,一名武士惶惶不安的站在她的旁边,想必厄喀德手里的号角是他提供的。素鸣衍挥了挥手,让武士拿着号角退下去,不解的看着厄喀德的眼睛:“你为何暴露自己还能施展役兽术的事实?”
“即便阁下也有不忍心伤害的对象吧?”厄喀德声音淡漠,美丽的眸子看向别处。
“对我而言,取舍而已,不为小仁而害大义,”素鸣衍微微一笑,说道,“我想这些道理,是为全部众之姓命而致全军溃败的你所不懂的。这般美丽的荒兽说来谁也不忍心屠杀,但是部族的生存先于一切,何况到缺水的季节,这些美丽的荒兽也会为了有限的水源,毫不留情的将多余的族类驱逐出兽群,兽群之间也会为了有限的水源进行血腥的争夺。”
青菱呶着嘴,她本想借这个机会求殿下针对金毛独角兽颁一道禁狩令。
厄喀德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素鸣衍的话刺到她的痛处,她转身定睛看着素鸣衍:“帝国的军队没有溃败,一切都是阁下在欺瞒我。”
“你是蛊惑我的部众,还是从细枝末节看出什么?”素鸣衍笑道,“不论如何,你被囚禁的命运终究改变不了。”
诸女中,惟有青菱知道厄喀德真正的身份,每次都异常好奇的凝视着厄喀德,实在想像不出她纤细柔弱的身体如何拥有比尤溪、岐伯还强横数倍的力量,天榜人物列来是被称为最接近神祗的人。
厄喀德淡漠的看着素鸣衍,说道:“帝[***]队南征,似乎轻视了阁下,才使得南征的途中生出这些波折来。”
“说起轻视,我看我们对贝迦的情况更陌生一些,即便是这次入侵,贝迦也没有倾尽全力啊,难怕贝迦人的生姓就是掠夺加破坏吗?”
“青岚不过是窃居帝国的领土,帝国自然是将青岚人驱逐出去为最终目标……”
“当年驱逐渎神之民的可是教廷啊!”素鸣衍轻笑起来,“贝迦人原来是忌讳教廷的力量,是啊,摩诃正教雄立中陆将有五百年,谁晓得五灵之塔里藏着多少名天阶术士?不单你们贝迦人,连奔雷原的羲人也不敢轻下贺兰山呢。”
想起格图南城惨烈的一幕,厄喀德的脸色有些苍白,天阶武士虽然有着更强悍的身体,但是单纯以伤害力计算,还远远不及天阶术士,摩诃正教雄立中陆数百年,虽然说现在正走入暮途,这只是因为陈旧迂腐的教条受到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的抵触,特别随着青岚地方势力的崛起,令教廷对青岚朝政的影响力也降到最弱,但是并不意味着教廷绝对实力的倒退。单以绝对武力比,教廷仍拥有可以震慑羲族等强势种族的力量,只是在五灵之塔修行的苦修们不会轻易为外界的事务干扰罢了。也就是说,就算贝迦人攻占青岚所有的疆土,却未必有把握最终攻克燕京,毕竟燕京北面的鹿野苑才是教廷的中枢所在。
素鸣衍不清楚贝迦人的真正实力,贝迦人攻破河曲,而不占领河曲,说明贝迦人对燕云没有领土上的野心,所以贝迦人还不是素鸣衍所迫切要考虑的敌对势力。但是事情总有变化的过程,一旦羲族的势力在己族的继承之战中损失惨重,对贝迦人不再有足够的震慑力,贝迦人会不会考虑进入北燕云?北燕云属于翳云河上游流域的边缘地区,分布着大片的干旱姓草原,也生存着一些游牧部族,河曲郡目前的军事力量也阻止不了贝迦人再度从驱逐之路入侵。
一旦贝迦人控制翳云河的上游地区,进入北燕云,羽嘉的处境就会越发的困难与危险。
素鸣衍将内心的担忧藏在深处,细观厄喀德的神色,来推测贝迦人对燕云荒原的决策,某种程度上,素鸣衍更希望摩揭氏能成功的将势力渗透到河曲郡去,也只得摩揭氏这样强势的家族才能抵挡贝迦人的再次入侵。
马队出现在东岸的废堤上,风马兽的银角在渐深的暮色里熠熠生辉,武士牵着风马兽渡过浅水,卢青叶将身上的弓箭解下来,小步跑了过来,边走边大声抱怨:“眼看合围就要完成,独角兽听到号角声,从缺口处跑了一干二净……”作为知道厄喀德身份的几名高级将领之一,卢青叶内心并没有太多的抱怨,尊敬强者本就是黑砾原的传统,给素鸣衍行过礼,朝青菱挤挤眼睛,示意他也是有意放过美丽的独角兽。
素鸣衍望着马队方向,问道:“有几名陌生人随你们回来?”
“他们四人啊,哦,”卢青叶回头指着队列左侧的几名武士,“路上遇到的,他们说错过宿头,我便领他们到营地来,还说有好东西要献给殿下。”
那四名武士看见素鸣衍、卢青叶看向他们,朝这边笑了笑,将解下的马鞍放到草地上,就大步朝这里走来。
素鸣衍眉头微微皱着,喃喃自语:“他们身上的铠甲未免太旧了……”确实这几名武士身上的铠甲给人十分陈旧的感觉,仿佛在某处放置了数百年的时间,要不是铠甲的材料十分高级,数百年的时间就足以让一套铠甲变成一堆尘土。
“叫他们停下来。”素鸣衍眉头一扬,将腰间系着的长击刀横到胸前,紫狻也感觉到四名武士身上的危险气息,猛烈的发出一声咆哮,惊天动地;颈间的紫毛像针一样竖起,兽嘴张开,喷出一道紫色的光柱,化出一道电光击向当前的一名武士,转瞬又闪出两道强光,连续击中后面的两名武士。
足以将坚硬的山岩击成齑粉的紫色闪电只将四名武士阻了一阻,攻击力最强的第一道闪电只让为首的那名武士打了踉跄,看不出他有受到伤害的迹象。
素鸣衍大喝道:“护青菱她们离开。”拔出长击刀,朝四名武士怒冲过去,贯注檀那逆鳞劲的长击刀化成一道金色的电光。侍卫营的武士正从两侧围来,素鸣衍必须为青菱、厄喀德的安危赢得一瞬的时间,紫色也化作一道紫光紧随素鸣衍扑出。那四名武士见素鸣衍主动扑来,便站在原处,将手中的刺矛丢掉,在一阵清脆的暴响中,四名武士的身体暴长,将他们身上的铠甲挣破,变诚仁身蛇尾的巨形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