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缨将萧韶带到门前后,便笑道:“这里便是茶厅了,奴婢去准备些茶水点心来,王爷且先进去歇一歇,不多时大小姐便过来了。”
萧韶不言,红缨便行了一礼,径自退去。临走前方又瞧了一眼那雕花门,才拎着裙子离开。待红缨走后,萧韶思考半晌,才伸手推开门。
方推开门,便闻得屋中充斥着一股淡淡的甜香。这香气味道极淡,并不浓烈,方一闻上去还只觉得是少女身上的芳香。轻轻淡淡,却又有一股淡淡的甜意,直教人心中无端起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意。
不似熏香,却似体香。萧韶挑了挑眉,在桌前坐下来。桌前摆着一只精致的青玉酒壶,上头两三盏玉杯。中有一盘晶莹剔透的紫葡萄,个个饱满圆润,像是一颗颗水晶珠子。
这里招待的如此周到,哪里还需要琳琅所说的“去准备些茶水点心”?
不仅如此,屋子被一道翡翠屏风一分为二,那屏风极大,翡翠也青翠欲滴,上头细细镌刻了四美图,女子或舞蹈或诗画,无一不栩栩如生。看不到的屏风后面,传来了细细的,水波的声音。
这声音极为细小,若非萧韶是习武之人有内力,自也是听不见的。如今像是有什么东西激起了一阵浅浅的水花,水花轻轻落下,带出了一点旖旎的脆响,教人心中生出无限遐思。
萧韶不为所动,只垂眸看向指尖一只洁白的玉哨子,也不知在想什么。他自岿然不动,屋中时间静静流逝,迟迟不见蒋阮的到来。却就在这时,那屏风后的水花突然变大了些,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萧韶眸光一动,紧接着,一个纤细的身影自屏风后隐没出来。
那是一个绝美的女子。
分明是一身清淡的素白衣裙,衣裳上也无过多修饰,通体上下只有一根宽大的碧色腰带裹在宽大的袍子腰间,更衬得那腰肢不盈一握,行动间如嫩柳扶风,处处皆是媚艳。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狐媚之气,却又由不得人不被她吸引。身上尚且带着沐浴后的水珠,晶莹剔透的水珠划过尖俏的下巴徐徐滚入胸口处,再往下被袍子遮掩,越发令人心痒难耐。
再往上看,分明是一张清丽脱俗的脸。五官精致,眉眼盈盈,仿佛天上瑶池的纯洁仙女,天生不知烟火为何物,这样一张仙子的脸,却配着如青楼女子一般妖媚的举止,对每个男人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正是蒋素素。
蒋素素见了萧韶,先是一惊,面上浮起些惊慌之色,随即又强作镇定一般的道:“萧王爷。”
萧韶只扫了她一眼,便垂下眸去,并不看她,亦不说话。蒋素素身子一僵,修习媚术以来,男人的目光从来都是落在她身上,也从未被人如此忽略过,心中顿起一阵不甘心。便微微一笑,一个旋身坐到了萧韶旁边的椅子上,她这一举一动之间,一股熟悉的甜香顺势而出,正与那屋子中的香气不谋而合,果真是她身上的味道。
蒋素素偏头去看座位上的人,这青年一身黑衣,只在衣袖出氤氲出淡淡的话里,却更显得贵不可当。侧脸秀美绝伦,却丝毫不显女气。薄唇星眸,神色冷清,自有一种刻入骨髓的行云流水一般的优雅。这是一个美丽却英气的青年,便是没有他身上的锦英王府的光环,这副皮囊和气度,也是足够让女人动心的。
譬如此刻,蒋素素就心中嫉妒蒋阮何以有这样的好运气能嫁与眼前的青年。
“方才素素正沐浴着,不想有人忽然进来,瞧来一看,正是萧王爷。”蒋素素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勾儿,痒痒的拂过人心头:“既如此,不若与王爷共饮一杯。”
孤男寡女,茶厅小醉,一人还方沐浴完毕,身上只着宽大的衣袍。更何况这人还是个绝色美人儿,一举一动也十分主动。便是天下的男人眼见了此处场景,若想要不动心的,也实在是很难了。
萧韶依旧不语,眉间冷色不曾敛下一分。蒋素素见状,便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亲自倒了一杯酒递到萧韶面前,妖妖娆娆的蹲下身,几乎要伏到萧韶膝头。她这般注视着萧韶,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登时便盈满了说不清楚的媚意。同她身上若有若无的甜香如出一辙,只觉得让人瞧见了一朵柔若无骨的小白花儿颤颤的开在深谷上,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让人想要将那一朵花儿撕碎,想看花儿被凌虐的模样。
见萧韶没有动作,蒋素素便又凑近了几分,嘴唇若有若无的划过萧韶耳边,软软道:“王爷——”端的是吐气如兰。
萧韶眉眼一凝,不等蒋素素再有别的动作,只见他袍角微微一动,也不知带着护腕的手是什么时候动作的。那桌上的白玉杯应声而落,直直的撞向蒋素素的腹部,一只小小的玉杯却似什么狠毒的暗器,只听扑通一声,蒋素素整个人便飞了出去,背后直撞向了屋里的翡翠屏风,若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趴在地上,登时吐出一口血水。
“不知死活!”萧韶包含着怒气的声音淡淡响起。
屋里突如其来的动静令蒋素素惊呆了,她艰难的爬了起来,萧韶这一手大约只用了三分气力,却也几乎令她招架不住。更令她惊异的是,萧韶到现在为止,对她的无动于衷。
世上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的住她的魅力,她修习的媚术,连最清心寡欲的圣僧也会为她倾倒。更勿用提萧韶是个年轻的男人,但凡年轻的男人,瞧见她怎么会不动心。尤其是,今日她还特意梳洗打扮,以一种男人最不可抗拒的姿态出现在萧韶面前。
她自认一切天衣无缝,却惟独漏算了萧韶的打算。她知道萧韶生性不喜女色,可那些都是传言,若真不喜女色,怎么会像皇帝求娶蒋阮。蒋阮虽然生的好相貌,可风情和诱惑,哪一样及得上她?却不想萧韶非但没有被她迷倒,反而还对她下了这么重的手!
“萧王爷,”蒋素素吐了一口血,那血迹留在她樱红的小唇上,越发衬得整个人有一种别样的诱惑。她道:“萧王爷如此不怜香惜玉,真叫素素伤心了。”
萧韶冷冷的看着她。
“萧王爷今日既看了我的身子,以为还能如此轻易地出了这里的大门么?”蒋素素扬唇一笑,说不出的得意:“姐夫,你看了我的身子,我就是你的人了。今日本来想温柔点对姐夫的,没想到姐夫如此不近人情,只好等会出门的时候素素一呼,让姐夫的脸面也损上几毫了。”
“真胡说八道。”话音未落,屋中便响起一个男声,从横梁上跳出一侍卫打扮的男人,想也不想也得就对蒋素素道:“我也看了你的身子,岂不是你也是我的人了?这里的暗卫七七八八,怕是全都看了你身子,你要给哪个人才好?”说罢又故作苦恼的挠挠头:“不过弟兄们都比较中意良家妇女,如小姐这般大胆奔放的,我等实在是消受不起。”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锦二。他早早便跟着萧韶埋伏在屋里,也不过是想要看看蒋家人到底想做什么。后来眼看着蒋素素出声勾引萧韶,心中自是鄙夷万分。若是青楼女子便也罢了,蒋素素好歹也是尚书府的嫡女,当初全京城传的德才艺馨的绝色美女却连普通人家的女儿都比不上。普通女儿家尚且知道礼义廉耻,这蒋素素却是连面子里子全不要了。
不过虽然如此说,锦二却也没有再看蒋素素的身子。蒋素素本就是个美人,加上修习了媚术,却是能够吸引所有男人的眼珠子。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极容易被她摄了心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陷在蒋素素的美人计里了。
只是蒋素素不知道的是萧韶自小接管锦衣卫,从刀山火海一路过来,自制力自是要比别人好得多。这些年经过的诱惑不少,绝色妖姬也不是没见过,蒋素素这点功力,倒是真的不被萧韶放在眼里,更别提动心了。
蒋素素一口血几乎又要再吐出来。没想到这屋里竟然还藏了一个人,听这人的语气,这屋里还不只她一人。想到今日无缘无故的便被这样一群侍卫看了,蒋素素心中便郁气难当。如今到此地步,也唯有一搏,男子与女子共处一室,女子虽然名声受损,可男子却也容易被推卸上责任。蒋素素张口就要大呼,叫外头准备的人进来。可方一开口,身边的锦二就眼疾手快的点了她的哑穴,登时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主子,这娘们应该怎么办?”锦二问道。
萧韶皱了皱眉,道:“杀。”
蒋素素面色顿时一白,这萧韶竟然如此草菅人命,说杀人就如切菜一般简单。然而她此刻全身都动不了,眼中真真切切的划过一丝恐惧。
锦二耸了耸肩,正要提起蒋素素,门便被人推开了。蒋阮一脚踏进屋门,自然也一眼看到了蒋素素,怔了怔后便道:“怎么回事?”
萧韶沉思了片刻,才道:“她勾引我,我打伤了她。”
蒋素素的脸色已然精彩至极,到了眼前这一刻,她才明白这个男人果真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对她有过半分动心。若是早在几年前听到萧韶这句话,只怕她早已羞愤的投井自尽了。如今虽然没有当年的烈性,却也深深的感到了一种侮辱。就像她费尽心机在人面前使尽全身解数,别人却觉得那不过是一个笑话。
蒋阮听罢萧韶的话,这才抬眸看向蒋素素。她神色平淡,甚至没有一丝不快的模样,蒋素素心中一紧,从前赵眉在的时候,她从没将蒋阮放在眼里。她知道蒋府里最后做主的还是蒋权,蒋权不喜赵眉,待蒋阮两兄妹连蒋俪都不如。蒋阮也只是一个懦弱怕事,又蠢笨如猪的人。却不知什么时候起,不对,应该是从三年前她回府开始,蒋素素就开始看不懂蒋阮了。
似乎是正是从那时候开始,蒋阮再也不会将喜怒哀乐摆在脸上。她高兴地时候微笑,生气的时候也微笑,面对诬陷的时候微笑,被关入大牢的时候还是微笑。譬如此刻,她依旧含笑的看着蒋素素。分明是极平和,可那上扬的媚眼中,到底是流露出了一丝嘲讽和高高在上的不屑。
便是那一丝丝不屑,登时刺痛了蒋素素的双眼。她想要大声指责怒骂,可怎样都发不出声来。
蒋阮收回目光,看向萧韶道:“姨娘让我过来瞧瞧你,原是过来瞧这出戏的。怎么,你竟没有被勾引?这出戏想来很难唱下去了。”
萧韶微微一怔,他本就聪明,立刻就想通了其中关键之处。原来红缨打的是这个主意,若是今日换了别的男人,此刻早已中了蒋素素的媚术,真的就要在此行那荒唐之事,正巧蒋阮推门而进,自然就能看到眼前这一幕。
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看到自己的妹妹与未来的夫君这般,自是忍受不了的。太后的懿旨却是不容更改,若是兴致烈一些的,寻了短见也是有可能。介时再用个什么理由遮掩过去,嫡妹代嫁的事情便水到渠成,岂不是美事一桩。
若是性子绵软些的,愣是忍受下来。可到底是一府的嫡女,不能白白被人坏了清白名声,自是要让对方赔上一个说法。嫡女做妾总是不合规矩的,介时做个侧妃倒是不难,还能成全一段姐妹共事一夫的佳话。
但无论哪一种,于那本身的小姐却是巨大的打击。无论是死了还是活着,终其一生都会因为此事受到影响,一辈子都不会快活的。便是勉强成了亲,心中始终有一个心结,如何与夫君举案齐眉,失了夫君的欢心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今日之事瞧着简单,实则环环相扣,到了最后用心之险恶实在令人张口结舌。红缨和蒋素素为此果真费了不少的心神,只是她们料到了男人的劣根性,却没料到萧韶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冷漠和残酷,也没有料到蒋阮如此平静相对,甚至连误会的心思也没有。
萧韶自也瞧出了蒋阮的冷静,心中甚至有些微微失落。但凡真正在意他的心思,此刻到底也应该流露出一两分在意。她越是冷静,就越是说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里。
萧韶心中是这样想,却是想错了蒋阮的心思。蒋阮看着屋中的残酒喝空气里飘荡的甜香,再看看蒋素素衣冠不整楚楚动人的模样,心中便慢慢地升腾起一股怒气来。
便是在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上一世最后宣离将她打入天牢时的情景,蒋素素也曾耀武扬威的到天牢里见过她,娓娓道来她与宣离的甜蜜过往。那时候蒋素素的话对她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一腔真心到了最后关头方才知道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宣离竟与蒋素素暗度陈仓。她那时候不懂,为何宣离口口声声心中只她一个,却还是与蒋素素也做了同她不曾做过的亲密之事。
想来当初蒋素素也如今日一般,在宣离面前做出此等媚态,才引得宣离待她不同吧。
前世今生,蒋素素竟是与她不死不休一般,前生她恋慕宣离,蒋素素就抢走宣离,今世太后赐婚她和萧韶,蒋素素就来抢夺萧韶。蒋阮心中不悦,看向蒋素素的双眸也登时变得幽深。
“你有如何打算?”萧韶问道:“杀了?”
萧韶虽然名为乱臣贼子,行事布局也十分周到,但他并不在意后宅之中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他行事残酷却干脆,更是带着锦衣卫特有的处事方法,简单粗暴,杀了便是。蒋素素正是不了解萧韶,许是萧韶只在传言中出现过,关于他的种种说法都是道听途说,蒋素素也将他看做了与其他男人一般的人,却不知道萧韶此人骨子里极为骄傲,便是今日被算计了,也不会乖乖的听从蒋府的摆布。最有可能不过是一怒之下杀了蒋府的人扬长而去,最后皇帝就算真的不得已拿下他,那也最终不过是重重拿起轻轻落下的事。
“何必?”蒋阮轻轻道:“姐妹一场,不必赶尽杀绝。只是,”她看向仇恨的等着她的蒋素素,微微一笑:“二妹既然如此怕嫁不出去,甚至不惜来从你身上打主意,我这个做嫡姐的,也必须好好地帮上一忙。”
萧韶看着她,若有所思道:“你想如何?”
“二妹国色天香,冰清玉洁的身子应当更多人看到才是。”蒋阮淡淡道:“蒋府里小厮如此之多,能娶到二妹这样的美人,想来也应当是欣慰的。”
她的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倦色,即便只是短短一瞬,也被萧韶敏感的捕捉到了。他察觉到在刚才的一瞬间,蒋阮的情绪一定是发生了某种变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促使她做了现在这个决定。
不过蒋阮的话,他一向是无条件附和的,便点头道:“好。”
蒋素素不可置信的瞪着蒋阮,她没想到蒋阮的胆子竟是如此之大。或许是前几次蒋阮明明有置她与死地的办法最终却还是没有动作,让蒋素素以为蒋阮必然是有所忌讳。蒋阮如此疼爱蒋素素,蒋素素真有什么事情,但凡与蒋阮有一丁点牵连,蒋权必然会不留余地的让蒋阮不好过。可如今蒋阮这样说话,便是打算撕破脸,一点余地也不留下了。
蒋阮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中平淡如水。前生的仇恨她没有一日忘记过,蒋素素原本她是打算令她一无所有,最后慢慢崩溃。可如今看来,却是自己多此一举了。如今夏研已败,蒋超科举入仕的前途也毁了,她自己名声也不好,比起前世花团锦簇的人生,清丽的仙子模样可谓判若两人。
原先的执念如今看实在多余,蒋素素惯来会装,一直以来时时办仙子也不过是因为奢求着更高的地位。这样心比天高的人最后却落得一个卑微的地位,必须日日仰人鼻息才能过活,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这对蒋素素来说,未必就不是一种痛苦的折磨和惩罚。
蒋阮垂下眸,她不能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一个此生注定拜服在她脚下的臭虫身上,她还有蒋信之,还有赵家,还有宣沛。任何可能留着的祸患都改不遗余力的铲除。蒋素素多留一日也于她无益,许多事情也该加快步伐,而蒋素素,舒服的太久了。
她淡淡道:“那就麻烦我的夫君将二妹想个法子丢出去,记得,丢的地方越热闹越好。”她唇角含笑,明艳动人若红狐:“如此丽色,当万人共赏之。”
萧韶被蒋阮嘴里那个自然而然的“夫君”震在原地,也不知是惊的还是吓得,不过到底还是面上升起了淡淡的愉悦之感。沉默片刻才道:“锦二。”
锦二挠了挠头,站出来道:“好啦好啦,主子,就丢到蒋府大门口怎么样?太远了实在累得慌。”
“这就好。”蒋阮笑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少夫人体谅少主就行。”锦二也跟着笑了笑,一手便提起蒋素素飞了出去。暗卫的武功自是不低的,况且外头早已有人接应,那些守着门等着看好戏的小厮婆子想来也早已被人放倒,否则就不会到了现在还未曾出来了。
锦二走后,萧韶才抬眸看了蒋阮一眼,突然问:“你不高兴。”
“我自是没有你高兴的。”蒋阮神色未变,笑容依旧温和,可不知怎的,愣是让人瞧出了不悦之感,或者有淡淡的怒意。她道:“绝色美人前来勾引,想来也不是人人都能遇到的,夫君好福气。”
萧韶愣了愣,垂眸想了一会儿,突然勾起一个极淡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