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事容易成事难,杨猛等人谋划的不错,可能不能驱的动林老虎,就得看杨猛自己的本事了,这事儿老爷子那边插不上上手,一个三省铜盐大使与云贵总督商议洋务之事,传出去对老爷子的影响太大,不符合杨家的利益,这事儿只能由杨猛自己出头了。
云南暂时没有提督,现在兼着两镇总兵的杨猛,就是云南阶位和权力最高的武将,总督府的大门,现在对杨猛来说也是半开了,进去议事只要通禀一声就好。
云南的其他官员,想进总督府,先得下帖子,然后就得在门房等着,为了进总督府,许多官员,等上十天半月也很正常。
这几个月由于身体的原因,云贵两省的多半政务,都是刘存仁在处理,只有一些极重要的政务,林则徐才会亲自过目。
身为总督就要扛起总督的职司,把职权交给刘存仁也是林则徐的无奈之举,有总督不用巡抚,林则徐只要还在位,就不会把自己的权力下放的。
“星斗来了,可是有了重整滇东三镇的法子?”
病恹恹的林老虎,双目中的神光大不如初来云南的时候,原本清亮的眸子,也显得有些浑浊了,说起话来更是有气无力,看来这林老虎也是个重情的人啊!
“大人,标下遇到了难事儿,不知如何开口。”
林老虎这是丧了心气,也不知自己的谋划。能不能提起林老虎的斗志,杨猛假模假样的,带着怯懦起了头儿。
“难事儿?在云南还有能难倒你杨老三的事情?本督怎么不信呐?”
杨猛扭扭捏捏的做样子,也逗笑了林老虎,这位斜靠着椅背,眯着眼睛打趣了一句。
虽说是打趣,也是林老虎对杨家实力的肯定,在云南除了自己这位总督。要说位高权重,就只有杨家了,杨士勤管着云贵川三省的铜盐,是尊没边儿的大财神,杨老三管着滇西两镇数千绿营兵,这云南的事情,根本难不住杨家。
“事情出在两江。”
“两江?呵呵……这个到有些意思了,说说吧,因何事恶了李星沅。若是可以的话,本督倒也能搭把手,若是坏法纪、谋私利。你还是该去哪去哪吧!”
两江的李星沅。年富力强之辈,这李星沅与十年前的自己有的一拼,实话实说,李星沅在为官之道上,要强于他林元抚。
这个时候,李星沅出来为难杨家。里面的东西就深了,双手抚了一下胖脸,林则徐的双眼也比刚才清亮了。
虽然做了许诺,但是也有限度,杨家是个商家。能把买卖做大的多半是奸商,林则徐做出的许诺。不是为了杨家,而是为了云南的百姓。
今年虽说下了几场雨,可云南的新粮还没打下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杨家在云南全境舍粥,需要钱财,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事情,给杨家开个后门,也在情理之中。
“两江的李总督,扣了杨家六十船洋货。”
林老虎的精力不济,杨猛也不敢一下把话说清楚,万一林老虎一激动,挂了!杨家可就要摊上大事儿了。
“洋货?六十船?走的是长江水路?你杨家好大的买卖!”
杨家在广州做过买卖,林则徐是清楚的,按说珠江水道,才是杨家的商路。川盐直走四川境内的长江水道,粤盐有时候走长江水道,但朝廷的盐船,李星沅不会扣押。
不走珠江水道,反而走长江水道,杨家的这六十条船,想来应该是大船,六十船的货物,价值不菲啊!
杨家这些年,先是防疫、后是滇铜、现在还在云南赈灾,杨家拿来的如许多的银两,做如此大的买卖。
经营养活牟取夷利,对于大清和洋人之间的买卖,林则徐还是明白一些的,六十船货物,即使当年的十三行,也没有如此大的吞吐量吧?
想到这里,林则徐的脸色也慢慢变得凌厉了,这杨家究竟做的是什么买卖?
“大人,这批货是押了五千万斤滇铜,才让广州的潘仕成潘大人弄来的。”
“什么?私售滇铜,还是五千万斤!你杨家是在找死吗?那可是云贵川三省四五年的总产,这么大的数量许给了洋人,你们杨家完蛋事小,可牵连的却是云南无数的官员啊!
你们行事,怎可如此鲁莽?”
一听杨家抵押了五千万斤滇铜,林则徐目眦欲裂,这杨家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如今被李星沅抓住了痛脚,滇铜复起,弄不好就要烟消云散了。
“大人,且听标下解释一番。年初的时候,因为买卖,标下去了广州一趟,结识了广州的潘大人,当时他恰好在筹建广州的轮船厂,标下也就跟着去看了一番热闹。
谁曾想,在那里标下遇到一个洋鬼子,说是精通采矿,那时杨家接了三省的铜盐,身上的担子不小,标下听说西洋矿场,几百人就抵得我大清数万人的矿场,也就来了兴趣。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就稀里糊涂的定了六十船的西洋机械,现在想来,却是有些鲁莽了,但事情已然做了,标下现在也是骑虎难下了。”
含含糊糊的诱饵一丢,林老虎果然上钩了,他脸上的怒气,在快速的消退,双眼忽明忽灭,显然是在心里计较着事情的得失。
“西洋器利,这倒是个复起滇铜的路子,但西洋的机械,你又懂得多少?
换回来不能用,对滇铜又有多大的好处呢?”
用洋人的法子,林则徐能够接受,但当年许多人都试过,只是一艘火轮,就折了大清的无数英才。对于杨老三,林则徐也不怎么看好。
“标下是不懂,但有人懂,为了复起滇铜,标下之前还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情。”
“什么事情?”
话说到这里,林则徐也不想去猜了,直接就喝问,这杨老三的胆子太大。路子太野了。
“标下,以传教为诱饵,掳了一群西洋的传教士,现在就关在明湖书院译书呢!这是他们整理出来的开矿技术,还是使唤洋鬼子机械的方法。”
杨猛从袖子里,抽出一本薄薄的线装书,这就是葛仕扬在开矿上为云南铜厂和盐场,设计的路子。
“掳洋人?杨猛,你大胆!这事儿做不好是要国战的。朝廷虽不惧西洋之鬼,但是开战之后,东南局势必然糜烂。你这混账误国啊!”
当年的庚子一役。因何而起?禁烟、禁商,再有一条就是杀伤洋人,这杨老三倒好,直接掳了洋人的传教士,这事儿要是漏了,云南的麻烦。就将变成朝廷的麻烦。
林则徐一边怒斥杨猛,也没忘了翻看手里的那本书,这书本一翻开也就合不上了,不大的功夫,林则徐就沉到书本的世界里去了。
杨猛囚禁洋人的事情。也被林则徐抛到了九霄云外。林老虎的岁数虽说不小,但眼力和脑力还不错。一本几十页的小册子,一个多时辰,他就翻了两遍。
“哦……不错!深入浅出,倒是有些门道,照着书上的法子,不仅滇铜能复起,这滇盐以后也能自给了,这样一来云南的财政也就会大大的加强,各省的协饷,也用不着了,不错!
这些法子都试过吗?”
事有轻重缓急,看了小册子之后,林则徐看到了大清富强的希望,不过掳了几个洋鬼子而已,这事儿与大清的富强相比,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了。
“船都扣在了两江,没有机械,怎么试?”
“这件事儿本督应下了,怎么也能让那六十船的货物运到云南,但此事你有几成的胜算?”
“胜算说不上,咱们杨家是商家,逐的就是厚利,这跟赌钱没两样,押中了挣个盆满钵满,押不中败了身家。
如若这法子好使,登去还债的滇铜,四五年之内,咱们就会回本。如果煮盐的法子好用的话,两三年就能回本。”
在商言商,现在李星沅扣押货船的事情,已经不是李星沅和杨家的事情了,而是杨家和朝廷的一场交易,朝廷放下一些权力,杨家复起滇铜。
买卖成不成,主要看的是利益,现在林老虎就代表了朝廷,林老虎点了头,朝廷那边就不会有大问题,这事儿看着像是杨家勾结林则徐,与两江总督李星沅在官场较力,其实最根本的还在朝廷。
利益放倒了规矩,那这事儿就能办,规矩放倒了利益,大家伙都要跟着倒霉。
“兹事体大,容我想一想,你也坐吧!”
用洋人的玩意儿,办云南的铜课,这事儿最好还是要瞒一瞒,不然清流们的阻力不小,瞒朝臣不瞒圣上,这也是个先决条件,林则徐现在估算的就是圣上的态度。
“星斗,你说一说,你们杨家与李星沅结怨的事情。”
李星沅的出发点,林则徐还没摸清楚,这事儿能不能瞒得住,李星沅也是个关键,现在船已经被扣住了,李星沅还没有发难,看来这里面的文章也不小啊!
杨猛现在就是个信号灯,为了让林老虎能猜到李星沅的意图,来之前,杨猛和魏五、徐子渭,也谋划了一下说辞。
“哦……此事尚有可为。”
听了杨老三诉说的,李杨两家的结怨经过,李星沅的脉门,林则徐也大约的摸到了。
说完了这句话,林则徐又陷入了沉思之中,首先就是杨家,杨家的出发点,现在林则徐也能基本看清,看来广州的潘仕成,在这事儿之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诱使杨家购买大批的西洋机械,看来抵押的滇铜,多半是潘仕成,为船厂募集银子的法门,好在这杨老三是个不守规矩的,知道掳几个洋人学东西。
潘仕成给杨家画了一张大饼,而杨家图谋云贵川三省铜盐的巨利,乖乖进了潘仕成的圈套,按照这些分析,杨家接触洋务,倒是被动之举。
潘仕成在广州建船厂,显然还想博取一份圣眷,之前他仿制的西洋轮船,被朝廷搁置,看来也是心有不甘啊!
潘仕成的船厂,杨家的三省铜盐,还有一个可以视作盟友的李星沅,云贵、两广、两江、四川,合七省之力发展洋务,自己是不是也该最后顶一顶大清呢?
云贵川三省的杨家,由盐及铜、由铜及铁;两广的潘仕成,由轮船及火枪、火炮;再加上两江李星沅在钱粮上的支持;杨老三为了牟利的举措,竟然为自己设了一个不得不入的局,为了大清,林老虎也决定入局了。
杨家、潘仕成各自为政,自己和李星沅两厢扶持,官商合力促成洋务,趁清流们没有觉察的时候,先做出一个天大的政绩,堵住他们的嘴,那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