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之内,万籁俱静。
雷电所到之处皆成褐土,唯有她一身青衫,一柄玉骨颜色滟潋。
眼见修合还吊着一口气,顾妙音抬手想给这妖道补一剑,但有道身影更快,抱着修合迅速窜进回廊之下。
顾妙音的剑迟疑了片刻,目光幽幽看着廊下的黑衣斗篷。
顾溪将修合交给三清观道士,故作无意扫向庭院之人,他知道她一直在看自己,故而只能低垂着头面无表情守在司马昱案前。
司马昱轻轻叩了叩案面,夏侯和顾溪脸色变了变,立马退至两边。
“看来,那次小院中你还留了一手?”
顾妙音挑眉一笑,说不出有多挑衅,“你又怎么知道我今日就用了全力?”
这话吓不住帝王,却足够震慑他身侧的白甲卫,一招击杀三清观天尊修合,若这还保留余地,倾尽全力岂不毁天灭地?
见她笑,司马昱也低声轻笑出声,片刻后,他收敛了嘴角,墨玉般的眸子满是肃杀,“你当真就不愿臣服孤?”
“哈哈哈~”顾妙音不觉笑出声,眸光一寒,挥剑一斩将庭院四周廊下的隔墙全部割裂,木墙连块轰塌,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心尖一颤。
顾妙音横空指着浓尘之后的一角,眼里只有熊熊燃烧的烈火,“臣服你?你觉得你配吗?”
尘埃一落,她手指的那一间清晰浮现出一群孩子的身影。他们小小的身体被粗壮的麻绳捆成了一团,嘴里塞着荆刺一般的稻草,像极了屠宰场等着被杀的牲口。
司马昱目光略有惊愕,却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以前,我一直觉得你虽残暴却还是有为君之道,但现在看来,你不仅是真残暴还昏聩无能!司马昱你睁开眼睛看看他们,他们是你的子民!幼子尚能屠戮,你良心何安?”
“君无德,天道覆,若你的天下要靠这些孩子献祭才能安稳,这样的天下你坐得稳吗?”
“放肆!”夏侯怒极,提剑指向顾妙音,“你若再敢口出狂言休怪我虎贲军以多欺少!”
司马昱面色平静,目光淡淡看向躲在廊下的三清观道士。
那些道士见事情暴露,立马跪地求饶,磕头辩解道,“君上明鉴,这些孩子都是我们买来的,是他们父母自愿卖的。”
顾妙音却不吃这套,冷声讥讽道,“你还真有脸了?人心恶源于世道险,你若有能力给大家一个太平盛世,国泰明安,没有战乱没有饥饿谁又愿意卖妻弃子?便是你不知情,亦是你御下无方,司马昱你为一己私欲纵容修合这样的妖道为祸百姓,不仁不明不配为君。”
司马昱狭长的眼睑轻微动了动,嘴角扯了扯,“我竟不知你心里竟还装着国家大义?”
顾妙音缓缓抬剑,眼里的杀机渐浓。
“我原不想走这条路的,是你逼我的。”
司马昱藏在广袖内的指尖微微收缩,声音暗哑,“你要杀孤?”
从前,纵使她多次向他挥鞭,纵使他被她打得皮开肉绽满身是伤他都不曾像眼前这般心寒过。
她向他举过无数次剑,唯独这一次她是真的动了杀机。
顾妙音眼里的光比剑光还冷,“你真的太让人失望了。”
国破扔下妻子是你无能,但你身为君王怎么能扔下你的子民?
司马昱眼眶微红,眸光却一点一点在变冷,“孤,为大晋无愧!”
顾妙音已经不想听他的鬼话,持剑飞身刺去。夏侯和顾溪脸色惊变,一人护着君王撤退,一人以身为盾挡在剑前。
“滚开!”
劈开斗篷,顾溪的脸也完全显露了出来,顾妙音不耐烦与他对战,眸光一直追着被护在重重重甲之后的司马昱。
顾溪哪是顾妙音的对手?若不是她手下留了几分情,此刻早就跟修合一样躺在廊下不能动了。
但他不能让,阿爹死了,他的路也只有一条可以走了。
顾妙音甩了几次都没能把顾溪甩下,不由动了真火,一把揪住顾溪的衣襟抬手一剑刺穿了他的肩膀。
鲜血分溅,弄脏了她半边脸。
她原本可以躲过的,却故意没躲。
顾溪有些反应不及,直到肩膀的剧痛袭来他才恍然回过神。
他们终于还是走到了这步。
顾妙音垂眸,轻声道,“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以前的情分就用这一剑了结了吧。”
说罢,剑刃抽身,她闭上眼一脚踹向顾溪的肩膀将他踹进前来解救的神启军身上。
顾溪抬手想抓住她的衣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抓不住,落地那一瞬间人就晕死了过去。
顾妙音毫无留念转过身,手中剑一挥,孩子们身上的绳索俱断,双手得了自由他们小心翼翼取出嘴里的稻草,因为害怕只能相互抱在一起。
“都跟在我身后。”她淡淡吩咐了一声,手里的剑意势不可挡。
铁甲涌入,手持长戟的神启军很快就将整个院落团团围住。
顾妙音一步向前,无所畏惧,“传闻神启之军曾为大义颠覆前晋,诸位看清了,我身后都是还未长大的幼子,你们今日若敢举剑,我顾妙音发誓,来日定屠杀神启满军,一卒不剩。”
神启军闻言,神色忌惮,踌躇不前。
并非单纯被顾妙音的气势震慑,而是因为神启军乃仁义之师,先帅曾立下军规,神启军至死不可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孩童下手,便是君令亦可违。
“让她走!”
这时,人群里传来夏侯一声暴喝。
神启军目光一致看向手持君令,身负重甲的夏侯。
夏侯面色凝重,穿过重重人海一眼望向顾妙音,“君上有令,让这些孩子回家。”
“诺!”
神启军手中长戟顿收,整齐划一退至廊下让出一条宽阔大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