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无云的清空忽然下起了大雨,这雨势泼天好似天下银河倒灌,泛了洪灾。
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顾妙音踏入万陀峰才放了晴。
往日暴雨之后的初晴定是霞光四射,碧空如洗,但这雨势收住后,天幕依旧一片灰蒙低垂压抑。
顾妙音在万陀峰要塞与司马昱的虎贲军杀了一夜,以一敌万就算是她也吃不消,那些虎贲军跟狗皮膏药似的,明知打不赢还前扑后继地上,不管她绕到哪里都能遇见他们。
后来她打的烦,一路甩鞭杀出了一条血路,撑到现在已是精疲力竭举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本她打算先随意找个峡谷落脚,等调息好了再去寻人,不料刚一踏入万陀峰,身边的仙山鹂鸟便不安地狂叫起来,其声哀鸣,声声似泣。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小鹂鸟哭,顾妙音只觉心口突然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来,顾不上休息,催动身上所有内息随仙山鹂鸟而去。
越往峡谷深处,风中的血腥味就越浓,即便已经下了一夜的雨都没能冲刷干净。
顾妙音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
终于,仙山鹂鸟停止煽动翅膀,哀鸣了一声盘桓空中。
山势转空,眼前一处峡谷落于眼前。
这是……
黄土之上,尸横遍野,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渍,汇于低洼形成了一滩宽阔作呕的血潭。
“叽叽叽~~~”
仙山鹂鸟在空中盘桓了许久,最后收拢翅膀落在了一处尸身前。
顾妙音大脑登时空白,她记得那日临别,季大娘穿的就是一身半旧湛清袄。她踏过血水,踏过遍野尸骸,犹豫片刻,蹲下身翻过那具已经冰冷地不能再冰冷的身体。
脖颈无力垂落,轻轻露出的半张脸与记忆里拿着锅铲招呼她小妖精的脸慢慢重合。
顾妙音眼眸颤了颤,泪水含满眼眶。
“怎么会这样?”
她猛然站起身,不知所措望向四周。
血水一路流进峡谷,她不敢再看季母,转身沿着血水狂奔寻去。
“季怀瑜!你在哪里?”
“季怀瑜?!”
“你出来啊!!”
“季……”
血水流进了谷内,原本负着生机的小河也被弄脏了。
她看见了圆弧形的庐舍,也看见了山丘废墟之上矗立着一座葫芦高塔,她还看见了江奉。
“……”
顾妙音瞳孔微微收缩,身影一闪越过山丘之上。
江奉跪在地上,整个下腹都被刺穿了。
“……江奉,他们我就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替我保护好他们。”
“放心,我以性命作保。”
顾妙音扶着他的肩膀,将他靠在身上慢慢放下。他灵台被人捏碎了,这种死法对习武之人来说比活剥骨血还痛上一万倍。
她噙着泪光,替他蒙上死不瞑目的双眼。
“仙仙……”
顾妙音身形一顿,茫然望向黄沙废墟。
是幻觉吗?
她刚刚好像听见了季怀瑜的声音?
顾妙音站起身,鬼使神差望向山丘之上唯一矗立的高塔。
她忽然想起季怀瑜跟她说过的梦境,他说他梦见过一座黑塔,他被困在黑塔里,他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阿瑜……阿瑜!!”
她眼里闪过一丝希冀,拔腿向葫芦高塔跑去。
塔下木门已经老化,在残风中摇摇晃晃,不似有阻隔一切的力量。
但她还是心存一丝侥幸,双掌推开塔门。
“仙仙……”
顾妙音站在门外,一直噙着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决堤而下。
季怀瑜靠在释迦牟尼佛的石像下,眉眼温柔看着她。
塔内的光线很暗,他置身在黑暗之中,那双眼睛像天穹夜幕里的繁星。
顾妙音低头擦了擦眼泪,飞奔到他面前,“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我……对不起……”刚擦干净的泪又止不住了,她想到了季母,想到了江奉。
季怀瑜摇了摇头,抬手替她擦眼泪,“不晚,什么时候都不晚。”他缓缓从衣襟里掏出一只小马驹,“江奉让我给你的。”
顾妙音拿过小马驹,哭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守住和他的承诺。”
季怀瑜眼底微红,“别哭了,都过去了。”
顾妙音抓住他的手,“我带你走,我阿娘……”她话音一顿,怔怔看着眼前人,“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方才扣在他腕间的手无意搭到了他的脉息,这脉息弱的好似随时都会消失。
她这才发现他不对劲,他将长袍翻折挡在胸前,脸色灰白,身体一直在抖。
顾妙音抬手,想撩下他的长袍。
季怀瑜轻轻抓住她的手,“别看了。”
顾妙音摇头,“给我看看。”
她声音哽咽,甚至带了一丝乞求。
季怀瑜松手摸上她的脸,“别哭。”
她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手不要抖,可当衣袍掀开那一刻,她食言了。泪水再也止不住,
他的腹部裂开了一道血口,拳头大的窟窿眼,血都已经流干了。
难怪他脉搏气游若丝,难怪他脸色这么差,难怪他不给她看……
季怀瑜一直在为她擦泪,可越擦泪水就越止不住,他自是舍不得她这样哭,只能轻声哄道,“现在已经不疼了。”
“剖腹取丹,哪有不疼的,出家人不打诳语,佛子大人为何要骗她?”
妄语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外,他先看了顾妙音一眼,随即捧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
“佛子大人,药。”
季怀瑜摇头,“今日这药就不必了。”
他原本续命就是为了见她一面,如今心愿已了,剩下的就不必强求了。
妄语无声放下药,泪水一颗一颗落进碗里。但他也没有劝,剖腹之痛,每活一日都是煎熬。
顾妙音一把抢过妄语手中的药,不容拒绝递在季怀瑜嘴边。
“喝了。”
“……”季怀瑜低头,就着她的手一口将药喝尽。
她眼眶通红,转头看向妄语,“这药能救他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