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沈羲和问。
耿良成是沈云安的武艺启蒙之师,沈羲和依稀记得,她幼年之时,突厥想趁着朝廷尚有宦官之乱占据西北,沈岳山每每要领兵打仗,都会把她与阿兄寄放在耿府。
耿良成与耿夫人对他们两关怀备至,除了多了一丝恭敬,和爹娘无异。
“因为耿忠吉。”沈岳山道。
耿忠吉?沈羲和一时间竟然觉着陌生,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耿良成和夫人唯一的孩子。
耿忠吉其实比沈云安大了好几岁,只不过战乱之中失散,五年前寻回来,彼时就是个泼皮闲汉,以往是小偷小骗,被耿良成寻回来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欺行霸市,沿街收受贿赂,吃喝嫖赌样样不落下,耿良成也狠心打过骂过,将他扔到了军营里磨砺过,可耿忠吉从不改,他清楚地知道耿良成夫妻不会将他打死,他皮粗肉厚被打一顿也不痛不痒,打完之后,依旧故我。
后来她去了舅家,不知发生了何事,待她回来之后,耿忠吉被阿爹处死了。
当年她回来也问了一嘴,人人讳莫如深,不欲与她多言,她对耿忠吉并无好印象,就没有追问。
“他到底是因何而死?”沈羲和又问。
以至于耿良成要因他而叛变。
“他犯了大罪,苦主告到我面前,我审问他时,他供认不讳,更是有恃无恐……”沈岳山说得很简略。
沈羲和没有细问,沈岳山很明显不愿告诉她其中细枝末节。
“当年我回来之后,听闻耿忠吉之事,再去看望耿叔与二婶,他们待我一如既往。”耿良成行二,沈羲和唤他的夫人为二婶。
沈岳山是独子,沈家其实子嗣不丰,沈羲和的祖父曾经有三个兄弟,但都在战乱牺牲没有留下一儿半女,祖父有四个孩子,活下来的只有父亲,那些年先帝的荒淫不作为,导致西北时刻出于战乱之下,在战争之中,多少西北将门世家凋零?
“这些年,我们都不去提这事儿,他们夫妻二人待我带你们兄妹也不曾生疏……”沈岳山眼底有苦涩一闪而逝,“如今想来,怎能心无芥蒂呢?有芥蒂才是情理之中,无芥蒂才是藏得极深。”
“耿叔知晓多少事,他又告知了陛下多少事?”沈羲和更关心这个。
耿良成太得沈岳山的信任,这些年西北任何事情都没有瞒过耿良成,沈岳山对他可谓推心置腹。
“幸得为父没有野心。”沈岳山看了一眼,开始盛汤羹的萧华雍,“他知晓之事不惧被陛下所知,至多是告诉陛下,西北这些年的富饶,我们沈氏的豪富罢了。”
至于西北的兵力,沈家军的实力,这些陛下知道了更好,他才不敢轻举妄动。
更多的关于西北的防御等事儿,耿良成不是傻子,他纵使很自己,也不会拿西北这么多无辜百姓去牺牲,更清楚若是他把什么都抖给陛下,他便失去了利用价值。
“他是想要岳父的命,还是想要岳父的权?”萧华雍将第一碗汤羹递给沈岳山。
沈岳山接过,深看了萧华雍一眼:“有何区别?”
“若是前者,他或是会顾念西北的百姓;若是后者……”萧华雍又将第二碗递给沈羲和。
人会被仇恨蒙蔽双眼,但未必会因为仇恨泯灭人性;然而权欲却能够轻易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沦为权势驱使的奴仆,六亲不认。
沈岳山喝了一口汤羹,暖流顺着喉头滑到了肠胃,明明他手脚并不冰凉,此刻却能够感受一股暖意包裹四肢,他长舒一口气:“我此刻亦不能断定,他到底是因恨而叛,亦或是恨不过是叛的缘由。”
曾经无话不说的兄弟,终究走到了这一步,看不透摸不清,难以断言。
“岳父若是信小婿,小婿断言他必然是后者。”萧华雍也端了一碗汤羹坐下。
沈羲和与沈岳山齐齐看向他,沈岳山问:“何以断定?”
“只因他暴露在了岳父面前。”萧华雍莞尔一笑,“我对这位将军不知,可我知陛下。岳父突然失踪,久寻无获。以岳父之能,实不该如此。陛下定然猜疑岳父失踪是一场岳父布下的局。
岳父为何要如此设局?又如何圆过去,要知岳父身兼重任,无故失踪,且不上报朝廷,陛下借此发落岳父也算合情合理。
陛下回想,什么缘由能够令岳父这般做,且有恃无恐不惧他事后追究。
如此一来,有什么比揪出西北叛变之人更合情合理?”
沈岳山这一场失踪的戏,谁也不会相信,最主要的原因只是想要让沈羲和顺理成章看着唯一的兄长大婚,便是将事情说出去,只怕那些人也不会信。
他们眼里已经没有纯粹的亲情,位高权重之人的一举一动,他们都会看得极其复杂。
萧华雍的话得到沈羲和父女一致的赞同。
“陛下既然想到了这一点,自然要传令他的人手不许轻举妄动。”萧华雍定论,“有了陛下的命令,他还是动了,引起了岳父的怀疑,这就意味着……他对岳父失踪这个机会心动不已,心动到罔顾了陛下的叮嘱。”
如果只是纯粹恨沈岳山,他这个时候不应该有任何异动,有也是打着寻找沈岳山的名头,去暗杀沈岳山。怎么会开始在西北大军之中上蹿下跳?
沈岳山握着粗瓷碗的手捏紧,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低下头一口将碗里的汤羹饮尽,抬手就将空碗狠狠砸在地上。
支离破碎的茶碗,是沈岳山此刻的心情。
在这之前沈岳山对耿良成的背叛是痛苦的,是惆怅的,是复杂的。
因此才会大醉一场,待到萧华雍将这丑陋的事实摆在了他的面前,他是痛心疾首和怒不可遏的。
沈岳山没有想过耿良成是想做下一个西北王么?
肯定想得到,只是他不愿意相信,那是出生入死,浴血疆场,共同镇守一方的兄弟!
他怎么会被权欲迷了眼睛?